自岑鐵繼在這間酒店消失之后,生意便下降了許多,相反,另一家新開的與之競爭的酒店卻天天暴滿,在第一個旅游高鋒期結束后,盤點營業額與去年相比,明顯下降了最少百分之六十,這一切都要歸咎于不識時務的楚名凡,誰讓她得罪了“威海國際旅行社”的少東家,直接封殺了這間酒店最大的客源,扼斷了它的財路,因此,她遭到了上面的痛恨,直接把她“發配邊疆”——從此不必在餐廳上班,每天帶著那幾個同樣不招領導待見的人去出外賣就可以了,起早攤黑,風吹日曬,都得聽天由命。
那些損失的財富,就用她的雙倍的勞動力來填補,雖然平時上班拿一份工資已經在干兩個人甚至是三個人的活了,此舉更是仿佛要最大限度的榨取她的勞動力,直至吸干為止。
一個人做了很多好事或有功的事,未必會被別人記住,相反,你一旦做了一件壞事或犯了一次錯誤,那就是不可饒恕的罪過,就像那些形形色色品牌的電器,用著好的時候別人永遠不會去記它是哪一個品牌,只有出現了問題,才會被別人記住,楚名凡自從被那次的“蒼蠅事件”之后,她就像某個品牌的電器一樣,注定是個失敗者,領導定位了一個人的能力,也往往不會再有任何改變,即使你再努力,創造再多的功勞,都不會再被看在眼里,相反,如果再出一丁點錯,那便是萬劫不復。
工作努力是應該的,工作懈怠是萬萬不該的,更何況是這種關乎大家生計和年終花紅多少的大事情,所以,像她這種整天得罪重要人物且又犯錯誤的員工,讓她去服務那些流動客對她來說已經是給了她莫大的恩惠了,如果不是人手緊缺,又一萬年都招不到人,她想,古麗娜早就毫不猶豫的把她給Fire了,她此刻就像楊修所說的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又可惜。
她覺得她還能一直忍耐下去,簡直是一個奇跡。
可能,隨著年齡的增長,耐力會變得特別持久。
也許,漸入大齡的人會考慮很多的事情,也失去了那份年少輕狂的勇氣。
她的人生,注定要在平凡中反復起伏,也許,這也會成為日后一種寶貴財富,總有一天,她會將這些無形的財富串成一幅美妙的畫卷,那些所有的好與不好的回憶,一旦成為了回憶,就都是美好的,獨一無二的。
雖然過程是五味陳雜的,甚至是痛苦的。
“我今天約了小岑,他晚上會過來吃飯,你最好不要出去。”楚媽媽在收拾中午用過的碗筷,突然拋出這么一句,差點把楚名凡吃到嘴里的最后一口飯給噴出來。
顯然她對這個看好的最佳女婿人選仍沒有放棄,她比想象中的常人更具有持久力,她沒有參加過八年抗戰真是可惜。
“媽,我跟你說過了我有男朋友了!”使勁的吞下那口飯之后,她對著母親走進廚房的背影抗議著。
“你可以去菜場買把蔥,我晚上做魚要用,家里沒有了。”楚媽媽從廚房探出個頭對她補充著,無視她的抗議。
“我不去!”楚名凡站在廚房門口,看著她的母親,堅決的抗議著。
楚媽媽無言,洗完碗筷,她脫下手套,嘆了口氣,低低地說,
“你長大了,我管不了你了,如果你爸爸還在,你敢對他說個‘不’字么?”
楚名凡的心顫抖了一下,腦中不覺浮現了昔日的種種。
他的父親是個土木工人,沒念過幾天書,不懂得如何教育小孩,他唯一信奉的真理便是,棍棒底下出孝子,拳頭底下出賢妻。
在家里,他是個專制的暴君,只要他說一,沒人敢說二;在外面,他卻是個好好先生,只要別人開口相求,他便會竭盡全力的幫忙,因此,他在家族里面的名聲并不是萬人景仰的那種,甚至,有些惹人怨恨。
記得小時候,她因為沒有老實的在家看家門而偷偷跑出去玩了一天,回來之后便被父親綁在黑暗的小倉庫里餓了一天,她仍然能夠記得,當時用來打她的那根棒子,比農村用來做鐵鍬的棍子還粗,那一棒子揮下來,除了劇烈的疼痛之外,她還能夠清楚的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以及,母親的低泣。
那次,她在醫院里住了大半個月,因為付不起昂貴的住院費,便回家休養,但由于她的父母都是要工作養家的,沒有閑暇的時間來照顧她,父親雖然后悔,但卻不愿承認,于是送她到鄉下老家去休養了好長一段時間,家里面的堂兄堂姐可沒有少笑話她,說她一定不是父母親生的,不然,怎么會下這么重的手?
對此,她并不想多言。
也因此,她輟了一年學。
對于鄉下的孩子來說,她是個高傲的城里人,她聽不懂他們說話,也不打算跟他們說話,她是個無法溶入群體的城里人。
所以,她沒有朋友,也不打算交朋友。
她總是站在空曠的田野上呆呆的凝望著遠方,看著那成群的蜻蜓在空中盤旋,她想家,瘋狂的想回家,從來沒有如此渴望過回家,但是那里卻不是她的家,那只是有一大堆親戚住著的父親的老家,她不曾在那出生,不曾在那成長,也不曾在那留有美好的回憶,她在那些表面看似友好的親戚眼中,不過是個不愛講話也不懂禮貌的城里人,她既不會做家務,也幫不了他們任何農業生產方面的事情,她只是一個吃白飯的累贅!
那里的親戚輩份太復雜了,她直到現在還分不清楚哪個該叫嫂子,哪個該叫嬸子,哪個該叫叔叔,哪個該叫大哥,叫錯了別人不會應你,不叫別人會說你太陰暗,太無禮,見了面連個招呼都不會打。
所以,她總是呆在家里,呆在房間里,她不敢跨出門,甚至害怕見到人,在那些從來沒有見過農村的城里人眼中也許覺得農村人樸實熱情,但她卻覺得她在這些“樸實熱情”的農村人的閑言雜語中壓抑得無法呼吸!
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那種與人接觸的恐懼。
雖然自那以后,父親都沒有再打過她,但是,她在心理產生了陰影,有時候,哪怕只聽到他的聲音,也會讓她顫抖得有如秋風中的落葉。
后來,她的父親因為工作中出現了事故而去逝了,她從頭到尾都沒有流過一滴眼淚,她不禁在心理問自己,難道自己是沒有感情的冷血動物?
但是,她愛她的母親,只要她說一句,她能做到的,她從不愿輕易的違逆,除了這一件。
“你,為什么要提他,拿他來壓我......”楚名凡低低的說著,別過臉,不想讓母親看到她此刻有些抽搐的臉。
“對不起,我不該提他的,我想我是太累了。”楚媽媽嘆了口氣,揉著太陽穴,她想,她應該是太累了,總覺得有些頭痛。
“媽,任何事我都可以聽你的,唯獨這一件,請你讓我自己做主。”她看著母親那日益蒼老的臉,雖然不忍,但是卻很堅決。
楚媽媽憐惜的看著女兒,把她拉到房里,坐在床上,嘆了口氣,然后她轉身走出房門,接著,便把門關上,然后,楚名凡便聽到了門被從外邊鎖上的聲音。
“媽,你干什么?”她奔到門邊,試圖打開門,但是,打不開,她被鎖在了里面。
楚媽媽痛苦的閉了眼,她靠在門上,聲音有些暗啞的說著,
“名凡,聽媽的沒錯,不要想著找一個多有上進心的窮小子白手起家,很難的,你看到的那些夫妻白手起家的成功人士大多數是在他們還很年輕的時候就開始共同奮斗了,他們有青春的資本去等待,去博他們的未來,但是你不同,你已經二十八了,你沒有多少個青春去向往那些少女懷春盼郎出頭的事了,你看看你的心怡表姐,她已經后悔了,不是嗎?媽不想你以后后悔,你明不明白?”
不,不要,她不會后悔——
但是,隨后便傳來一聲鐵門聲,楚媽媽出去添購她晚上做菜的食材去了,她沒功夫,也聽不到楚名凡的吶喊,她要狠下心腸,她的生人還能有幾個日子可活?她不過不想女兒以后過得跟她一樣辛苦罷了。
空蕩蕩的屋子,瞬間只剩下她一個人,只聽得到她一個人的呼吸聲,她第一次感受到,母親的專制,她沒有想到,一向溫柔的母親竟然對這件事如些執著,她第一次覺得,自己的人生像個傀儡,她連自己想要嫁什么樣的人,都沒有權力選擇,在這個自由的社會主義社會,有時候跟封建社會并沒有什么差別。
淚已干,她順著門板滑落到地上,呆呆的望著那陳舊得泛黃的天花板,生平第一次涌起了對那段灰暗的鄉村求學生涯的懷念之情,至少,在那里,她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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