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叁

　　仇千茫先陪同葉淺予取了葉尋與林月溪骨灰，一同去了炎農(nóng)谷。當年的游靈山掌山水儒舍已做了炎農(nóng)谷谷主多年，仇千茫送了拜帖給守谷的弟子，不久便有人出來迎接，好生恭迎進了門。葉淺予從未到過炎農(nóng)谷，隨帶路的門人一路向前，谷中幽靜，隱隱約約可以數(shù)盡環(huán)繞谷中的六座小山，葉淺予心想其中有一座尾鉤山一座玄絲山是父母當年的住所，但不知這兩座山相隔多遠，會不會恰巧就是一脈相連？門人帶他們二人上了中心山，打開大門，水儒舍便站在庭院當中，手持一把剪子，正在細心修建庭中花草。想那水儒舍雖與白秉游、葉尋、林月溪同輩，說來又是這三人師兄，昔日名號谷中僅次于賀羞玉，細細算來只怕百歲有余了，依舊是精神矍鑠，舉手投足氣度非凡。身旁一個小女孩陪同，手中也有一個剪子，卻不像水儒舍那般憐香惜玉的修建花草，而是肆意胡亂剪著。仔細看去，水儒舍實剪花木時，內(nèi)力承接落紅不緊不慢的到了小女孩的剪子下，而虛剪花木時，以花木傳力，擋了小女孩剪子的力道。

　　“晚輩幻劍門掌門仇千茫，拜見炎農(nóng)谷谷主。”

　　“晚輩葉淺予，拜見炎農(nóng)谷谷主。”

　　“婉依，不玩了，該去修習功夫了。”

　　那小女孩嘟了下嘴，丟下剪子跑進了院子。

　　“她是玉膚山白師弟的小孫女，只是我那白師弟年紀一大性格越見古怪，子女都負氣出谷去了，剩了這個孫女陪伴，卻又不喜歡他，總愛和我在一起。”

　　“晚輩幻劍門……”

　　“不用多說了，你若不是仇千茫，不掌幻劍門，又哪里會有人恭恭敬敬帶你進來呢？至于這位女俠，氣度極為神似我一位多年不見的故人，你叫什么名字？”

　　“晚輩，葉淺予。”

　　“嗯，姓葉，姓葉好啊，你這名號雖比不上幻劍門掌門的響亮，在這炎農(nóng)谷是終有余音啊！我那兩位流浪在外多年的師弟師妹怎么樣了？”

　　“我父母親已雙雙故去。”

　　“哎，倒是要我這白發(fā)人送了黑發(fā)人，是因白師弟留下的舊傷耗盡了氣數(shù)嗎？”水儒舍始終專心于修建花草。

　　“是。”

　　“你是想帶他們回來？”

　　“是。”葉淺予全然不知水儒舍心中的盤算，這一聲“是”答得極為虛弱。

　　“他們早就沒有回頭路了。”

　　“那，水谷主是不答應？”

　　“你說，這炎農(nóng)谷，也是四大家族中一派，幻劍門依舊姓仇，慕容山莊還是慕容，軒轅山莊還是軒轅，唯獨我這炎農(nóng)谷不姓賀了，我統(tǒng)攬炎農(nóng)谷都快一輩子了，我若稱了掌門，豈不是篡奪了家?guī)煹漠a(chǎn)業(yè)，我稱一個谷主，代表我只是虛名掌管了這個地盤，地上的東西，還是有地上的主人。可這樣一來，炎農(nóng)谷還算是立足江湖上的一個名號嗎？我和白師弟說來在江湖上還是個傳說，他們挨著我們的面子，興許也認了炎農(nóng)谷的地位，可我與他皆入了垂暮之年，待我與他駕鶴，炎農(nóng)谷又是什么了呢？”

　　葉淺予心里深知水儒舍說的表面上是炎農(nóng)谷名義的事情，追根究底，造成這一局面的便是當年出逃的她的父母，林月溪若不竊取折翼劍法，就沒有落明君問罪，葉尋不偕林月溪私奔，賀家小主就不會囚于暗心門，生死不知。更有冰液劍失蹤一事，雖說是嫁禍于人的無頭公案，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更何況冰液劍的確是自那日后不見于江湖。

　　“前人已去，恩怨是非，也一同塵歸塵，土歸土罷了。”仇千茫終開口為葉淺予說情。

　　“前人身上所附的罪孽是塵歸塵，土歸土，但所造就的恩怨惡果，炎農(nóng)谷仍然無福消受。仇掌門這一來，我先不問你與這炎農(nóng)谷罪人的后人有何淵源，先說我炎農(nóng)谷與你幻劍門，說是師出一門，分立已久，再說姻親，現(xiàn)在炎農(nóng)谷里已經(jīng)沒有你的親家了。”水儒舍既不看葉淺予的僧面也斷絕了仇千茫的佛面。

　　“前輩怎樣才肯讓我父母安葬炎農(nóng)谷？”

　　“等我死了。”說話的卻不是水儒舍，還是站在門外的另一個老者。

　　“白師弟。”水儒舍終于停下了剪子。

　　“或者，你嫁給我。”

　　葉淺予與仇千茫萬萬意料不到白秉游會脫口而出這樣一句話。

　　“白師弟，人都去了，何苦呢？”

　　“當年她叛逃出谷又歸來，是我力排眾議接納下了她，云里千枝問罪，是我用冰液救她，是我為她御敵，她卻和葉尋跑了。”

　　“前輩對我娘的一片心意，晚輩心領(lǐng)了，只是晚輩已經(jīng)嫁人，丈夫健在，若再作人婦，天理不容。”

　　“你是嫁了那姓的陸的人家吧？我炎農(nóng)谷的事，他還真是插手到底了，當年他以地藏獄烈手傷我，這一掌之仇，我只怕也是報不上了。”

　　“是，我公公也故去多年。”

　　“那他生前有沒有為你父母創(chuàng)出一招半式，克制我的若寒續(xù)雪爪，以防我再來刁難。”

　　“有。”

　　“哦？那就來試試吧！”

　　外界紛傳白秉游那一役后功夫大落，看來也不過是一句謠言，白秉游假意武功全失，只為騙得葉尋與林月溪放下警惕歸谷，可惜他二人如今終于歸谷，但只剩塵土。白秉游招式一起，雖是垂暮老人，若寒續(xù)雪爪依舊是來勢洶洶，葉淺予先是地藏獄烈手避了兩招，待白秉游下一招還未襲來，葉淺予換掌為指，一指打在白秉游先行攻來一爪的手腕，另一指直點胸口，白秉游剎那間感覺自己驅(qū)使功夫的內(nèi)力被截住，被迫收了功。水儒舍在一旁暗自推敲這兩指間的玄機，百思不得其解。

　　“嘶，這是？”白秉游不敢相信自己敗給了一個小女娃。

　　“我公公創(chuàng)來克制若寒續(xù)雪爪的二截指，當年一戰(zhàn)后，我娘為他解讀炎農(nóng)谷內(nèi)功落葉無根心經(jīng)，我公公心想雖說是無根，但既要發(fā)力，必然要有根可依，于是從玉凈真氣和極樂流光指這兩樣白術(shù)寺絕學里悟出了這個功夫，一指斷無根之根，一指退敵。”

　　“你父母將炎農(nóng)谷的功夫都告訴他了嗎？”水儒舍忽然發(fā)問。

　　“是。”

　　“他一一都創(chuàng)出了克敵的招式嗎？”

　　“是。”

　　“哼，葉尋和林月溪叛逃出門也罷，沒想到還私自泄露谷中功夫要領(lǐng)，讓人一一破去，如此大逆不道。”

　　“我公公只是創(chuàng)來傳于我父母與我，并未外傳，以防……”葉淺予話還未完，就看到水儒舍眼中的殺機。

　　“那我水某就斗膽還試試陸大俠的高見，梅花掌。”水儒舍年長于白秉游天，攻勢卻又快于白秉游，梅花掌緊貼纏綿而來，葉淺予不動如泰山，水儒舍無法纏身，將纏力轉(zhuǎn)為攻招，又因相隔過近，掌風趨勢并不足以傷人，葉淺予忽然發(fā)招與掌風相對，將水儒舍推了開。

　　“白蛇吐信。”葉淺予說到這一掌的名字，其實走的是一取巧路數(shù)，梅花掌要義不是傷人而是另對方無從下手，反其意而行便是我不出手梅花掌也無處依傍，纏身不成必生殺機，而梅花掌殺氣不足，此時忽然發(fā)力，便能破了這套掌法。

　　水儒舍從掌變指，來的是梅霜指，指指狠辣至極，像是要將葉淺予粉身碎骨。葉淺予先是極力退避，防住水儒舍每一指殺招，忽出拳頭。“落雨拳。”拳拳看似于梅霜指相對，卻避開指尖打在指節(jié)。陸凌思量，梅霜指之所以能碎骨，是將力道聚于指尖，極為集中在一點，中招后才會骨從一處開裂。拳是力道最為沉重的手上功夫，避開指尖力道，擊于指節(jié)，也就是斷了延續(xù)這股力道的內(nèi)力樞紐。拳在要害，如冰雨擊落梅花花瓣。

　　“眾門人拔劍。”水儒舍喊到。

　　院中炎農(nóng)谷十余名門人將腰間佩劍拔出，水儒舍手成爪狀，以若寒續(xù)雪爪吸力隔開持劍，一揮手一劍飛出，就是一招。水儒舍的若寒續(xù)雪爪靈動迅猛，十余把劍已紛紛刺出，劍招此起彼伏，他一人便操縱出一個劍陣，這邊一招已畢，劍失力愈落，那邊劍招已完，力道又接續(xù)將落之劍，又是一招。炎農(nóng)谷仙人流云劍，劍招力道靈活，看似砍向一處，半途又能轉(zhuǎn)換方向，實則砍在另一處，虛實難測。仇千茫見眾劍飛襲，再也按耐不住拔劍相助，青筆劍一出，這等凡夫俗子的兵刃劍氣都自主退下不少。幻行劍法和仙人流云劍雖是師出同門，卻大有不同，幻行劍法招招為實，而實中藏有力道的無數(shù)變化，實招是實招，虛招也是實招。仇千茫深陷劍陣，全力以赴卻也游刃有余。

　　“打他劍柄。”葉淺予在仇千茫耳邊輕聲說到。

　　仇千茫招招打在飛劍的柄處，劍招竟然無法虛后變實，仇千茫慢慢掌握了奧妙，仙人流云劍雖有變化，但變的是力道所落的方位，力道所出的位置卻無法改變。仇千茫寥寥數(shù)劍，將水儒舍的劍全都擊落。

　　“好！”水儒舍拍手。“果然是專制我炎農(nóng)谷功夫，那就更不能留你在世上了。”

　　“今天我雖然在炎農(nóng)谷里，若與仇掌門聯(lián)手，只怕要出谷，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不如我與你做一個交易，這世上知道破解炎農(nóng)谷武功的人就剩我一個，我自縊于此，你放我與父母合葬在谷中。”

　　仇千茫聽了葉淺予的話不由得大驚，心里又思忖：她這是不想連累了自己，她雖說二人聯(lián)手出谷也非難事，實則水儒舍武功高深莫測，一人就能操縱一個劍陣，誰知道他還有沒有什么厲害的本領(lǐng)，更何況還有白秉游，她雖有克制炎農(nóng)谷武功的絕招，那些也只是抗敵一時的巧勁，變數(shù)不足。

　　“那也算葉尋林月溪做成了一件功德。”

　　“我還有幾句話要與仇掌門說。”

　　“請便。”

　　葉淺予將仇千茫拉到一旁。

　　陸亂心里回想著師父傳與他的娘臨終前的話，他外祖父母靈位里藏有玄機，愿師父將靈位骨灰一同埋了，待他藝成下山時取回。

　　水儒舍和白秉游雖應允了葉淺予葬父母和自己在谷中，卻不派一個門徒幫忙挖墳。仇千茫問了玄絲山與尾鉤山所在，二山果真相連，仇千茫找了玄絲山與尾鉤山交界之處，將葉尋、林月溪和葉淺予均葬在了此處，他仔細巡視了一遍，見四下無人，將青筆劍一同給葉淺予陪葬了。

　　青筆劍的下落仇千茫也一并告訴了陸亂，也算是還了心中對葉淺予的那一絲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