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女人三十

“寧經理，我們去吃飯吧。”不一會彭海江就出現在辦公室門口。

寧西不禁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男子，三十五、六歲的樣子，頭發短短的，個子有點高，長相白凈，既然是謝成的助理，級別自然不低，“寧經理”一出口，一下子就把寧西抬了上去，她不自然地站起身。

“食堂在后面，都是刷卡的，待會讓陳希給你辦個上崗證。”彭海江一直和寧西肩并肩走著，他講話的口氣比謝成溫和很多，聲音很好聽，咬字很清晰，脆脆的但不是很尖，有點像中央電臺的主持人。

公司的食堂很大，環境比想象中的好。彭海江帶著寧西上了三樓，專供辦公室人員吃飯的地方，彭海江很熱情，飯菜都買好了端過來給寧西，寧西道謝他連聲說沒什么，倒是弄得寧西很不好意思，不過在這個陌生的環境中有這樣一個熱情的人寧西少卻了陌生感。

“彭助理不是本地人吧？”既然人家熱情，自己也不能顯得太難相處，吃飯的時候寧西還是沒話找話。

彭海江驚訝地說道：“大家都說我的本地話講得很好，怎么你還是聽出來了？”

寧西暗自笑笑，彭海江的本地話估計也只有拍馬的人說他好：“北方的吧？”

彭海江嘿嘿笑笑，樣子顯得敦厚而靦腆：“大連的?！?/p>

寧西點點頭：“美麗的港口城市?！?/p>

謝成的公司一點也不像謝成本人，綠化做得很好，室內裝飾也很細致，隨處可見人性化的設計，飯菜的質量雖然不怎么高，只是簡單的二葷二素，挑選的余地比較小，但是可口的飯菜、干凈的餐具整潔的用餐環境，還是讓寧西刮目。

吃過飯寧西回到辦公室，人事部的人員都在閉目休息，寧西想起下午要開會，翻動一下人事檔案，熟悉一下待會開會人員的情況。雖然人事部的人員都沒理寧西，她還是輕車熟路從公司內部系統上找到了人事檔案，看了個把小時把每個人的情況都消化得差不多了。

因為謝成在，下午的例會開始的很準時。

謝成首先發言：“寧西，新來的人事經理，大家應該都知道了吧？”

謝成環顧四周，不等大家回答，繼續說道：“每個公司有每個公司的情況，大家就先提些人事方面的建議，這樣也方便寧西以后工作的開展。知道哪些地方是需要改進的，哪些地方是不足的。”

說完，謝成欠了欠身子，做聆聽狀。在場的經理面面相覷，他們不知道老板的算盤是怎么打的，是希望大家真心實意地給些意見呢？還是要給寧西一個下馬威？因為拿捏不定，會議室的氛圍靜謐而緊張。

“怎么，都沒有意見？”謝成直起身子雙手放在會議桌上，眼睛四下一掃，“平時開會的時候沒少見你們提看法，今天怎么都沒了？”

“既然謝總讓提，我就說說我的看法?！闭f話人是生產部的經理胡德美，九零年就在廠里上班了，從縫紉到剪裁，到質檢再到主管生產，到今天的生產部經理，二十年的工作經驗有資格講話的時候氣粗一點，“我人比較直，講話也比較沖，寧經理你聽了不舒服可千萬別往心里去。我們華藝的人事部說人數是一點也不少的，分工也比較細致和明確，可是要找責任人的時候大家推三阻四，根本沒人出面挑擔子。這點也就算了，關鍵是外派招人這一塊，雖然招工難這是普遍的，可是我們也要有目的的招人，不能盲目的只要是人不人男女老少都招過來，以前還好。工人文化層次低點但起碼還認字，現在是……招進來的人不但不識字還聽不懂，根本無法交流，一般工人進來我們培訓個三天也能上崗操作了，現在倒好培訓了半個月也不出成果。公司里面花在關系疏通上面的人脈費是一點也沒少，招進這些亂七八糟的員工，我根本無法開展工作，更別說按時完成產量。謝總，我不是推卸責任，實話實說小趙的工資一點也不低，都趕上我們車間主任的工資了，可是招來的人我是相當不滿意。就像年底的時候弄個招聘廣告都弄了幾個月，到最后還不敢拍板，導致了我們招工事宜的延遲，說句不好聽的這樣的人要來有什么用？”

胡德美的話罵的是小趙，可是她卻看著寧西，倒像是寧西犯的錯。寧西看著這個年近50的女人，她明白今天是對自己部門的批斗會，靜靜地坐在椅子上，臉上則是十分配合的歉疚神情。

“寧經理我不是要說你的不是，本來你還沒來即使追究也追究不到你身上，不過我還是要提點建議，就像謝總說的方便以后改進。你們部門辦事確實亂，像我們品管部要招人，你不問我條件也不問我要求，你人‘啪’就招過來了，我知都不知道，就讓人家來我們部門報到，這樣不通氣我真是沒辦法配合，招來的人，讓她回去吧，我也不好意思，留下來吧，又完全不能用。”品管部經理馬學云也是廠里的老員工，三十七歲，高中畢業就在廠里上班，“寧經理現在你來了，希望這個情況能改善一下?！?/p>

“我也是要說這個，像上次給我招過來的陳……什么來著，沒跟我商量就把條件談好了，答應人家4000一個月的工資，結果人家試用期就跟我鬧別扭弄得我也很尷尬?！辈少彶拷浝硎侵x成的表哥，在公司工作近10年，為人比較低調，更因為是表親謝成很是倚重。

“說起這些我又要提今年開春的時候你們人事部搞的什么迎春……活動來著？你們沒通知到位，計劃不周詳，居然還怪我們不配合?！庇媱澆拷浝碇苊舸髮．厴I，在公司工作6年，“要說不配合，你們人事部才不配合，我喊了2個月要招個報關員，過了這么長，招聘信息都還沒有給我發布出去，人事部人事部，還不如我自己去招快一點呢?！?/p>

“你們的事還都是小事，我們上次那個工人受傷了，要談理賠了，你們人事部硬是拉不出一個人來，最后事情鬧大了派出所出警之后還是政府出面解決的，這件事對公司的影響不知道有多壞。”胡德美厲聲說道，“小寧啊，以后這些問題都要管好了，把好關，你們上次老張把工資弄錯了，結果全推到財務身上去，你們是把責任推干凈了，我們下面是全亂套了，工人們就差點鬧罷工，這樣的事情公司開辦以來還是第一次出現。”

寧西的臉色隨著他們的一個個聲討顯得愈發尷尬，他們的矛頭都是指向自己的，而自己又不了解情況，根本無還手之力。寧西手里拿著筆記本，剛開始還認真地做些筆記，畢竟是自己部門的事情，后來越聽問題越多，筆記本只能是裝裝樣子，她胡亂地在本子上畫些涂鴉。會議進行了快兩個小時，寧西看著參加會議的部門經理，銷售部經理不在，設計部經理低著頭似乎在冥想什么，其他經理則像一群麻雀在謝成和自己面前撲騰個不停，大事、小事燉成了一鍋漿糊。

“大家也說的差不多了，我想大致情況寧西應該也知道了。”謝成微微笑笑，“你們一下子反映那么多情況我估計她也未必記得住，這樣，你們回去寫一份建議，明天開會的時候拿過來，交給她一份，寧西回去總結一下寫一份改進措施交給我?！?/p>

從底層做起的人都討厭筆桿子的活，各位經理都止了聲音，辦公室里頓時鴉雀無聲。

“今天就到這，都散了吧?！敝x成接手公司工作也十幾年了，做事向來雷厲風行，說一不二，就算是老領導也懼怕他的威嚴。聽到謝成的話大家都魚貫而出，謝成最后指名說道，“寧西你留一下。”

寧西闔起筆記本，等著謝成的指示。

“你不要有那么大壓力，對其他部門提意見他們是最行的。”謝成示意寧西坐下，“不過人事部是有很多問題存在，希望你的加入能使他們有所改善?！?/p>

寧西沒表態，她不想做無謂的承諾：放心，我會好好干的。

“人事部的人都挺有能力的，要壓住他們估計你也需些時日?！敝x成靜靜地看了眼寧西，笑了笑，“我還擔心你被他們壓下去?！?/p>

寧西做輕松狀：“我不知道我行不行，不過如果我不行會主動退下來的。”

謝成聳聳眉，從口袋里拿出一個鑰匙：“停在外面的那輛白色思域你先開著吧。”

寧西沒想到謝成這么大方，自己還沒為公司做出什么貢獻，公司配車這種事居然就輪到了自己頭上：“謝總，不用了，上下班也不遠。”

哈哈哈，謝成三聲大笑：“收著吧，如果你是一個普通員工我也不會浪費那錢，你現在是部門經理，騎那輛電瓶車壞的可是我的臉。”

“我怕我受不起?！睂幬鞔_實不好意思。

“我最怕你們跟我說受用不起的話，你說這話我損失的可不是一輛車?！闭f完，謝成從椅子上站起身離開了會議室。

寧西看著桌子上靜靜安躺著的黑色汽車鑰匙，腦子里回想著一天下來謝成說過的話，最后她下了一個決定，她不管自己能不能壓住那幫小的，讓其他部門無語，她都盡力而為。至于那輛車謝成送到自己面前，既然推也推不掉，就先開著，以后讓人跑路的時候再還他就是了。人事經理，雖然自己沒干過，可是對自己來說沒虧，至少經驗積累了啊，管他呢。

不過話說回來，謝成那人膽子夠大的，敢把自己捧那么高，也不怕自己摔下來把他壓死。寧西笑笑，抓過會議桌上的那枚鑰匙，白色的思域樣子應該不錯，就怕自己新手上路減了那車的壽命。

寧西一想定，心情就大好，回到辦公室她也沒睬那些小的，坐定把部門經理提的意見一一羅列進電腦，看那些經理的臉色，估計明天遞上來的建議肯定要縮水很多，既然人家提了，還有根有據的，自己就要把它當回事。

“寧經理下班了。”一工作就容易把時間忘記，等到寧西抬頭的時候辦公室里面只剩下陳希一個。

寧西看看時間，16:36，剛過下班的時間，這群人跑得夠快的，她點點頭：“陳希你先下班吧?！?/p>

陳?？瓷先?3、4歲的樣子，留著長長的頭發，溫和善良的樣子，她柔聲地說道：“那我先走了，寧經理你也早點下班吧?！?/p>

寧西微微笑笑，看著女孩子離去的背影，突然發現自己居然到了感懷歲月的年齡，自己年輕的時候也是那樣羞澀、溫婉。

一個部門一個部門的辦公室是分割開的，可是磨砂玻璃的隱秘性向來不會很好，寧西還是可以看到同層樓里總經理、采購、財務、計劃、銷售的大致情況，謝成出去了，其他部門也陸續在下班中，寧西把辦公桌整理好關上辦公室的門，下班。

走到樓梯口，寧西就看到那輛白色的思域在陽光底下像朵白蓮花一樣潔白而奪目，而自己的那輛白色電瓶車被停在角落里，她習慣地摸了摸手腕處的疤痕，慢慢走向思域。

自從拿了駕照寧西只碰過三、四次的車子，倒車、前進她都小心翼翼的，汽車駛離公司的時候她看到胡德美和謝成并肩站在一起，用不同的目光送離自己。寧西從后視鏡看了眼自己，她突然覺得鏡子里那個美麗的女子陌生極了，不再是一個妻子，不再是一個母親，她是一個女人，年紀剛剛好，三十歲。

在很多年前，寧西看過一本書《卑微的神靈》，里面有句話“三十一歲，剛好可以去死的年齡”，在寧西初次讀到這句話的時候，她還是二十歲的少女，三十一歲離她很遙遠，那時她也是那么想的，三十一歲，生命不再年輕，以后的路不再美麗，這時死亡也許是最佳時間。同時寧西也是在差不多的時間想到了結束生命，而現在，她決定生存下來，三十歲，開始迎來人生的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