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五章    死的資格

寧西再次醒來的時候，躺在白色的病床上，醫(yī)院獨有的藥水味讓她不禁皺了皺眉。

“小西，醒了？”母親嚴敏的臉再次出現(xiàn)在自己的眼前，看來自己尚在人間。

不等寧西回答，面前又出現(xiàn)了一個人的臉龐：林天佑。寧西的表情在瞬間凝固，她無力地擺擺手，轉(zhuǎn)過頭，艱難地開口：“媽，讓他出去。”

倆人小聲嘀咕了一下，林天佑看了眼病床上的寧西闔門離開。

“喝點水吧，嘴巴都裂了。”嚴敏忍住悲傷遞過水杯。

寧西擺擺手，搖搖頭，她精神恍惚，她覺得自己好像睡了一個冗長的覺，閉上眼腦海里的一切都在翻騰著。

“小西，你別嚇我。沒了寧寧，不能再沒有你了。”嚴敏的話帶著哭腔。

寧西張開眼靜靜地看著母親的臉，因為自己，母親的臉蒼老了許多，寧西費力地坐起身子接過水杯輕輕喝了一口。

嚴敏欣慰地笑笑：“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寧西搖搖頭，放好水杯，看到右手上的紗布，指指門外：“林天佑怎么過來了？”

“他就是來看看你。”嚴敏似乎怕觸痛寧西，說話小心翼翼的。

寧西點點頭，淡淡說道：“以后別讓他過來了，我不想看到他。”

“哦。”嚴敏應(yīng)道，其實寧家的人都不想看到林天佑，“你累嗎，休息一下吧。”

寧西搖搖頭，幾天幾夜的昏迷，她的意識有點模糊，渾渾噩噩，仿佛置身夢境。

嚴敏站起身：“那我給你熬點粥吧。”

寧西想要拒絕但收了回來，就讓母親忙碌點吧，她也心痛：“媽……”寧西看到母親的肩頭在無助地抖動，接下來是嚶嚶的哭泣，“媽，你怎么了？”

嚴敏回過身來，臉上滿是淚水：“小西，你怎么可以這樣殘忍？你就那么不要活了嗎？這個世界就沒你留戀的了？那我和你爸怎么辦？我們只有你一個女兒，你就忍心丟下我們，你如果走了，讓我們以后靠什么活？”

寧西慚愧地低下了頭，確實自己自私地只考慮了自己，她從來沒有替父母考慮過，如果自己離去，在父母的心中不就如同自己失去寧寧一樣嗎？

想到女兒傻瓜一樣的舉動，嚴敏的心都絞在了一起，她的身體因為難過而顫抖著：“小西，以后別再這樣了……別這樣了……”

看到母親如此悲傷，寧西的眼淚也順勢流了下來：“媽，我的心太苦了……”

“我明白，我知道，可是再苦也不要這樣。”嚴敏哭泣著，走近女兒，捋了捋女兒額前的劉海，然后她緩緩地說道，“你還那么年輕以后的路會好的，可是我和你爸只有你這個女兒，你走了，我們怎么活？”

寧西抬眼看看母親，因為擔心母親已經(jīng)變了容顏，本來一絲不亂的頭發(fā)此時凌亂的、油油的帖服在腦袋上，緊皺的眉頭像雕刻在額頭上一樣一刻不曾舒展，她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義無反顧沖向死亡的時候身后還有一雙父母，就算死，她，寧西也是沒有資格的。

“我明白沒了寧寧你很難過，可是再難過再傷心也不要這樣傻了，我和你爸都指望你活著的。”嚴敏用餐巾紙擦了擦眼淚，很大動靜地擤了擤鼻涕，“媽不經(jīng)嚇。”

寧西的腦海像播放器一樣一個片段一個片段影像，夢不是夢，只是發(fā)生得太倉促來不及接受。

“媽，我以后不會了……”寧西呢喃地說道，似乎是對母親的承諾，似乎更是對內(nèi)心的自白。

“謝成打電話來的時候我嚇了一跳，我和你爸怎么來的醫(yī)院都不知道，一路上就希望你沒事，你爸都是我拖著過來的。”嚴敏吐著苦水，“還好，醫(yī)生說你雖然傷口很大，但是好在送得及時，只是失血過多才會休克。”

“謝成？”寧西干巴巴地說了兩個字，對于那時的記憶寧西有點模糊，自己一心一意朝寧寧飛奔而去，旁的都沒顧及。

聽到女兒詢問，嚴敏也停止了哭泣，說道：“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認識你的，不過他家就在我們家隔壁那個村里，他在路上看見你一個人走向墓園，覺得蠻奇怪的就跟了過去，幸好他跟了過去，才救了你一命，不然，我都不敢想……”說道這里嚴敏再度哽咽。

原來那人是謝成，代表林家救了自己一命，自己該謝他還是罵他？要不是他自己應(yīng)該能和寧寧在一起了，要不是他父母都失去了生活的信心。

“爸呢？”父親有高血壓，寧西擔心父親因為自己的事而犯病。

“謝成送他回去了，你爸身體不好，最近一直沒好好睡過覺，今天這一嚇我怕他扛不住。”

寧西嘆了口氣，為自己也為父母，現(xiàn)在自己的舉動變得那么幼稚，甚至變成了一場鬧劇。一個生命從一落地，就不光是自己的，她年紀不小要承載父母的生命了。

醫(yī)院的門打開，謝成走了進來：“醒了？”

看見外人寧西有點羞愧，畢竟自己的舉動是不成熟的。

謝成將手里的東西放在床頭柜上：“我讓飯店炒了幾個菜，小敏阿姨您吃點吧，都沒吃過東西。”

“你太客氣了！麻煩你那么多。”嚴敏站起身，掩飾著垂淚的窘態(tài)。

謝成指指飯盒：“沒事，我讓他們熬了點清粥，既然醒過來了就讓她喝點。”

“你看，麻煩你已經(jīng)不好意思了，還想得這么周到。”嚴敏感激著。

“沒關(guān)系，您老跟我那么客氣。”謝成看看手表，“那個要不讓高月到醫(yī)院來吧，您還是回去休息休息。”

“沒事沒事，讓高月來像什么樣子，麻煩你已經(jīng)很不好有意思了。”嚴敏看看天色，外面已經(jīng)漆黑一片，“時間不早了，你還是回去吧。小西已經(jīng)醒了我就放心了。”

謝成沒說什么打開房門，走廊里傳來他低沉的叫聲：“護士護士。”

不一會跑來一個中年護士，謝成從皮夾里拿出幾張百元大鈔：“護士，麻煩你晚上的時候多照顧照顧這床的病人。”

護士手里拿著錢板著臉：“我們醫(yī)院不收病人紅包。”

謝成擺擺手：“這不是紅包，這是你應(yīng)得的報酬，你看現(xiàn)在也這么晚了讓我到哪里去找看護人員。”

護士明顯為難：“照顧病人，你不說我也會做的。”

謝成不耐煩地說道：“既然你不做，那你幫我找個今天晚上不用值班的護士，又不是讓你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只是幫個忙而已。”

護士遲疑地說道：“既然是這樣，就不用找別人了，我來就行了。”

謝成點點頭，把錢交到護士手中：“那不就得了。”轉(zhuǎn)身走進病房對嚴敏說道，“小敏阿姨，晚上您就睡個安穩(wěn)覺，有事打我電話，我先走了。”

嚴敏送謝成到門口，倆人客套了一下，謝成剛走，嚴敏就嘀咕著：“謝成這人就是客氣。”

寧西不知道母親還認識謝成，據(jù)自己的觀察謝成接觸的應(yīng)該都是些對自己有利的人，母親這樣毫無利用價值的人怎么會和他熟悉：“媽，你怎么認識謝成的？”

嚴敏解釋道：“你不記得了？你大概15、6歲的時候我給謝成做的媒，他的老婆高月是你外婆家那里的，他們現(xiàn)在做得蠻好的，開了家家私廠，他們結(jié)婚的時候我們?nèi)叶既チ耍愣纪恕！?/p>

寧西已經(jīng)不記得母親做媒的事了，母親不是很好事的人，做媒的次數(shù)更是屈指可數(shù)，不過年少的記憶就是那樣經(jīng)不起歲月的沉淀，一些自認為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很快就會過濾掉，現(xiàn)在要想起那些往事基本上是不可能了：“是嗎？我都忘了。”

“兩個人都是人尖尖上的，高月是外婆村子里的書記女兒，長得高挑靚麗，是村里的第一個大學(xué)生，謝成的爸爸那時就是全鎮(zhèn)唯一一家海綿廠的老板，連鎮(zhèn)長都要巴結(jié)他們家，全鎮(zhèn)首富，謝成的樣子更是不用說，就算是現(xiàn)在也很英俊，在那時他們的結(jié)合也是一個美談。”談起往事嚴敏有點自豪，畢竟是自己牽線搭起的姻緣。

寧西冷笑了一下，一段美談也就是郎才女貌、門當戶對，可是婚姻哪里是這些外部條件就能決定的？就像是自己和林天佑，當初不算美談，卻也是被看好的，林天佑樣子一般，可是待人謙遜，也有家教，再加上父親在政府工作，和長相清秀、氣質(zhì)溫和的寧西站在一起也算一對璧人。只是事到如今，這對被人看好的同林鳥也到了各自飛的盡頭。婚姻也好，愛情也好誰都不能逃避那不痛不癢的情感淡漠期。

謝成準備的東西雖然很豐盛，但是母女兩沒有心情，潦草吃了點就草草收拾了。

雖然被人從死亡線上拉回了自己，可是她的心情依然沉痛，睡在病榻上面，手腕處的傷口滲著細密的血色，她的腦海里翻騰的依舊是寧寧的笑靨，時間能夠修復(fù)手腕處的傷口，可是能修復(fù)自己心頭的傷痛嗎？寧寧那個小小的生命一直鮮活地存在自己的體內(nèi)，相信就算是有新的生命出現(xiàn)也無法替代那份情感。

想起寧寧，眼淚再次滑落了，母親已經(jīng)勞累了，在一邊床榻上傳來均勻的呼吸，而寧西無法入眠，沒有了寧寧要一直活下去是多么艱難的事情？外面明朗的夜色透過窗簾斜斜地照進來，將屋里照得月白月白的，使整個屋子顯得更加死寂，寧西記不得多少個夜晚是擁著寧寧安睡的，此時此刻身旁空空的，那個空著的位子像個巨大的寂寞和悲傷將寧西吞噬。謝成安排得太過周到，偌大的家庭病房沒有動靜，只有空調(diào)的出風(fēng)口呼呼地來撩撥寧西的無數(shù)心事。

直到半夜寧西才昏昏睡去，夜里護士總是好心地過來問這問那，弄得寧西一夜沒有睡上多久，一大早醫(yī)院清潔大媽“收床鋪”的聲音又把自己弄醒了，寧西恍恍惚惚地，身體疲乏，這一夜過得如此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