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杜老師當我們班主任時，已經是植物學學完教我們動物學了。那時我不知怎的，非常討厭我的數學老師，而數學老師卻非常喜歡我，無微不至的關懷我。可我呢，好心當作驢肝肺，一看到數學老師就惡心，希望他這個老頭（那時真是不敬啊）早點走人。一上數學課我就不聽，連書本都懶得拿出來，放在位子里鎖著，自己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我拿眼狠狠地瞪數學老師，他布置的作業我不做，上課大聲跟他頂嘴，有時甚至想用刀子把他千刀萬剮。
說不清為什么我那么恨透了數學老師，難道就因為他是個老頭？他可并沒有什么錯啊，錯的倒是我！
數學老師越是對我關心，我越是煩透他，什么都改變不了我的這顆偏激的心。
我在日記里痛罵數學老師，仿佛她就是一只待罪的羔羊，是我無名情緒的出氣筒。
我被這種情緒折磨得死去活來，不知該怎么辦。
我決定放棄學習，到外面去打工。
于是我開始墮落。學校的紀律對我毫無束縛力，上課出入隨便，想回家就回家。
杜老師作為班主任，不知受了多少氣，班上經常有一個人遲到、早退、曠課，不挨領導的批才怪呢。
我的學習成績開始明顯下降，期中測試時竟從全校第一名下滑到班上第十五名。
那天下午是勞動課，說好全班同學去砍柴的，但因為下著毛毛細雨，老師說就不去了，叫我們自由活動。我很覺無聊，心煩意亂，就想到了回家。
我真的回了家，連老師也沒告訴一聲。
第二天傍晚的時候，我才趕回學校。
學校正在組織學生看電影，在大操坪放，別人都去了，我沒有去。我抱了一本小說，在教室里看。
我正看得起勁，突然有人敲了敲我的桌子。
我嚇了一跳，抬起頭來一看，原來是班主任杜老師。見到他我很慌亂，手中的書差點掉到地上。
“不去看電影？”他說。
“嗯！”
“出來一下！”他命令的口氣。
我跟著他來到教室外的走廊上，與他保持著較遠的距離，用背對著他。
他向我靠近了些。
我頓時緊張起來，心跳得很厲害，并且臉孔漲得通紅。
“昨天你沒有請假就回家了，是為了什么事？”他問。
“沒什么事。”我答。
“沒事回家干嘛？肯定有什么事！”
“真的沒事，沒事就是沒事！”我的語氣冰冷。
“騙鬼！你的家庭情況我還不清楚？你的家里有什么事我會不知道？告訴我是怎么回事吧，你為什么老往家跑？”
我用沉默來代替了回答，一聲不吭。
“我覺得你這個人很沉悶，不那么開朗，好像有什么心思似的。”
“我很快樂，沒什么心事。”
“不對，你這個人的思想問題很嚴重！”
“我的思想很好，沒什么問題！”
“你這是自欺欺人！”他大聲反駁著我，“希望你注意這一點，要設法改掉，不要任其發展下去，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對不起，我聽不懂！”我無力地辯駁。
“我想你聽得懂。”
猛地，我碰到了他那雙清亮堅定而又能讀懂人心思的眼睛，我慌亂得趕緊別過頭去。
“真的聽不懂，請你舉例說明。”我筋疲力盡地回答。
“舉例說明？好吧！比如在選班干部的會上，干嘛選你的人只有幾個呢？依你的學習成績足可以被選上當班干部。這是為什么呢？”他說的是我這次班干部落選的問題。
他這么說，我反而安心了，我以為他猜中了我的心思。我不無譏諷地道：“我并不想當什么班干部，當班干部我已經當厭了，即使選上我，我也會把它辭掉。”
“還有，你不團結同學，同學們對你的印象很不好，經常得罪人，同學們對你有看法。”他嘆了口氣，搖搖頭，加重語氣說，“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你找過原因嗎？也許你找過，只是不把它當回事，又或許你根本沒找過！”
他有點若有所思。
“找過，我什么都找過！這是脾氣壞的原因！”我惱怒地說，聽到不好聽的話心里當然不舒服。
“找到了根本原因就改嘛。”他勸導道。
“脾氣是天生的，改不掉！”我很生硬。
“哦？脾氣是天生的？改不掉？”他聳了聳肩，把頭揚了揚道，“我不贊同！其實脾氣是可以改的，只看你用不用心。”
我有點受不了，想結束此話題。
“還有什么話要說嗎？如果沒有，我就進教室了！”我很不耐煩的樣子。唉，那時我的脾氣真的是很壞很壞！
“我覺得你這個人除了看書之外，什么都不感興趣，對什么都無所謂。”他嘆了口氣說，“都十四五歲的人了，要學會把生活打扮得豐富多彩些，不要整天愁眉苦臉的——可以了，你進去吧。”
走進教室，我想了很多很多。回憶往昔，我該何去何從？
（七）
我對數學老師的憎恨已經發展到了不可救藥的地步，我決定作出行動。
那一天，我下決心在宿舍樓口的樓梯處等班主任。難熬的等待。
終于，我看到他提了一只桶子，手上抱著衣服走上來了。我躲到一邊，沒有跟他去。因為他剛剛洗了澡，才穿了一套運動服，那么冷的天，肯定還要回去穿很多衣服的。
過了很久，估計他已穿好衣服晾好衣服了，我才走向他的房間。
沒想到在房門口，卻碰到了他，他還是穿著那套運動衫，正在那里晾衣服，羞得我趕緊把頭低下。
“有什么事？”他問。
“我......我......我，有事。”我有點語無倫次。
他走進房間。
我跟著走了進去，倚在門邊的墻上。
他拿了一張凳子給我，說：“坐!”
我聽話地坐下。
他大概被凍得要死，一跳就跳進大火桶里，用被子蓋住身上。
我告訴他我要退學，因為我不愿看到數學老師。
他對我提出退學感到很惋惜，堅決不同意，說他去向學校反應一下，換一個數學老師。
我不贊成，說數學老師對我很好，要他不教是不公平的。錯在我，而不是他。
他又提議，既然我不愿去上數學課，就不要去上，由他或其他老師課余來教我。
“這樣子誰會來教，簡直是天方夜譚！”我說。
“我可以來教你，你大哥也是教師，他也可以教你的嘛。”
“不可能的，我已決定退學，任何人都阻止不了！”
“你父母同意嗎？”
“不關他們的事，這是我的事！”我真的是很任性很任性啊。
“這怎么行？！”
“反正我已決定，不同意也得同意！”
“哦——”他停頓了好久才道，“你這么小就出了學堂，到外面能做什么呢？”
“去闖世界，到外面去打工。走到哪里是哪里，車到山前必有路。”我在任性之外又添加了幼稚。
“你這根本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你這是在逃避問題，躲避問題。你要知道，無論你到哪兒，哪兒都有問題在等待著你，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難題，逃避不是辦法。”他用那種永不改變的老師對學生講話的那種語氣對我說。
“既然解決不了，那就喝瓶農藥算了！”我竟然說出了這樣的話，我那時真的是昏了頭。
“你這是什么混賬話，小小年紀居然想到了死！你以為死就可以解決問題嗎？你昏了頭！”
“不要勸了，我已打定主意退學，勸也沒用！”邊說我已邊退出了房門。
回到教室，我給他寫了封信：
老師：
您好！
數學老師對我很好，但是我不能接受。我和他的關系已經發展到不可救藥的地步。我欠他的太多太多。
如果真的相信有所謂天堂的話，那定是個美好的世界。因為我知道，人死了，安詳地躺在人們踩著的地底下，那肯定是很快樂的，這份快樂是每個人都會享受得到的。
如果真的相信有來生的話，那我一定在來生把欠數學老師的東西還給他。
老師，您可曾記得，在教室的黑板報上出過一篇叫《到外面去，我想有一雙翅膀》的文章，那便是我寫的，那便是我的心聲。
我不想再有任何的恩怨紛爭，我只想張開翅膀自由地飛翔。
老師，在您每次批評我時，我總是嘴硬，不服氣，要和你吵。其實我早就心軟了，服了。在這里要對您說聲對不起。
但愿在那飄渺的空中，會有我的一片小小的真空。
希望你成為一名“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的好老師。
上帝保佑您！
真主賜你幸福！
此致
敬禮
您的學生：杜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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