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亞芹

　　亞芹34歲，老姑娘了，不是因為老姑娘才圣女，是因為圣女才老姑娘。圣女也不是因為愛情受過挫折，是因為她娘，她娘是圣母。

　　我小的時候，去亞芹家，見過亞芹家的圣母像。正屋門桌子上，放著一尊半人高的泥塑觀音菩薩像，菩薩慈眉善目，前面放一只碗大的香爐，后面墻上貼著一張黃裱紙，上面寫著北海圣母觀音菩薩之靈位。不斷有人來上香，請圣母看陰宅陽宅，看腰酸背痛，看失火遭竊，求子求福，求出門吉日，求上梁良辰。據說，圣母從香火的方位上能給人找到丟失遭竊的東西在何方，從香灰的顏色上能準確地判斷出孕婦孕男女。圣母處處顯靈哩。圣母就是亞芹的娘。亞芹娘說的話就是圣母說的話，亞芹娘的意旨就是圣母的意旨。來人都十分虔誠地頂禮膜拜著。開桌禮原先有1元、2元、5元的，現在漲到10元、20元、50元了，亞芹家的桌子上還總擺滿了油炸丸子油炸魚、大肉白面饃饃什么的，在我兒時的記憶里，我每次都看著桌上那些好吃的東西走不動，眼睛發直，心跳加快，可亞芹娘總對我們說，那是圣母享用的東西，凡人消受不起的，吃飯時我發現那些東西出現在亞芹家的鍋碗里，亞芹就是吃著圣母的供品長成圣女的吧。

　　稍大時我們上學亞芹沒有上。亞芹娘說亞芹將來要當圣女的，根本用不著進學堂。16歲時亞芹娘說亞芹可以上桌子了，亞芹經過洗禮她的圣女生涯正式開始了。亞芹受的什么洗禮呢我們不知道，想來大概就是當和尚當尼姑那一套吧，亞芹成為圣女后開始戴一頂她娘圣母親手縫制的灰色尼姑帽，我們沒再看到過亞芹的長頭發。圣女的故事和傳聞傳遍了方圓幾十里。都在說圣女比圣母更靈性，都在說圣女一生下來就是圣女，誰知道一生下來的圣女是什么樣？亞芹小時候天天和我們一起瘋一起捉迷藏打坷垃仗，一起下地割草拾柴禾，別人惹了她她和我們一樣哭鼻子罵臟話，甚至比我們罵得還花樣多。后來我們上學了就只在星期天、節假日和她一起玩。有時候，亞芹翻看著我們的新書說她也想上學哩，可她娘圣母不讓。

　　亞芹成為圣女那一年我在縣城讀高一。春節我回家找亞芹玩，亞芹不象原來那樣和我信口開河胡說八道了。亞芹正在給一個老婦女看陽宅。我進去時看見亞芹面朝里正站在圣母面前念念有詞哩，地上跪著一個老婦女。我站在一旁沒敢打擾她。待亞芹睜開眼說你家茅房偏西南，防人又防財時，這時候她看到了我。亞芹看到我跟沒看到一個樣，圣女亞芹給那老婦女說了逢兇化吉的破解之法，待老婦女千恩萬謝走后亞芹才淡淡地招呼我，來了？亞芹招呼完之后就忙著收供禮，我看到香爐下面壓著一張10元錢，一碗油炸丸子一碗大肥肉，還有四個大白面饃。亞芹把供品端到里屋里，出來亞芹仍然和我沒有話。我知道亞芹現在不是亞芹了，亞芹現在是圣女了，從此我沒再去過亞芹家。后來我回來也在外面碰到過她，她有時候對著我笑一笑，有時候看見也象沒看見我一個樣。圣女亞芹離我們越來越遠了。兒時那個愛說愛笑、潑潑辣辣的亞芹不見了，后來關于圣女的許多事我都是聽母親及村里人說起的。

　　亞芹長到20歲，已出落成一個模樣周正的大姑娘了。自然也有上門說親的，都被她娘圣母轟出來了。圣母說，了斷塵緣方能成正果，我們家圣女要修成正果的。誰敢妨礙圣女修成正果呢？誰敢妨礙仙人得道呢？圣女的爹死的早，圣女的兩個姐都出嫁了。圣女就這樣過了25歲，過了30歲，眼看著要奔35了。

　　一年前，圣女的二姐和男人打架自縊身亡了，撇下兩個嗷嗷待哺的小孩。一家族的人都摩拳擦掌要去討說法。圣女說，誰死誰該死，與你們相什么干，一滴眼淚都沒落下。圣女真的修煉成無欲無痛的正果了？一村的人都愕然。半年前，圣女的大姐來走娘家，圣女說大姐家里妖氣重，回去命不保，需留下伴圣女左右方可活性命。大姐乖乖地留下了。姐夫帶著兒子、孫子來要人，每次都被圣女圣母罵回去了。

　　圣女咋還會罵人呢？仙家佛家圣家凈地也有那些塵間的污言穢語嗎？圣女不光罵她姐夫，村里看不順眼的人她都罵，過路的行人多看她一眼她也罵。前兩天我帶著兒子回娘家，碰見圣女去鋤草，我想和她打招呼，她象陌路人一樣看了看我，什么都沒說，什么都沒罵。

　　我看見圣女的眼睛里還是有什么東西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