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四章    蘋果，你真的要去服裝廠做工嗎？

　　初冬的清晨最冷不過，倆人坐在鋪里，對著大街，一邊喝著老豆腐吃著火燒，一邊吸溜著鼻涕。用柱子的話說，這么個大冷天兒，凍了臉不要緊，可別把腦子和嘴皮子都給凍住，得活動活動嘴，省得一會兒和人見了面就瞎了。他指指前面的一條街，問道，“知道那是什么街不？”

　　蘋果看了看，迷茫地搖搖頭。

　　柱子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嘻嘻笑著說，“這叫破鞋一條街。前些年這條街上都是賣鞋的，后來大商場一個個的起來了，這里就沒了生氣兒，一家家垮臺了。對了，你知道啥叫禮拜鞋不？”

　　蘋果依然表現的單純空白，”不知道。”

　　“嘿嘿嘿。”柱子得意地說，“就是穿一禮拜就壞！光這樣的鞋，誰來買呀！后來賣鞋的攤兒一個個都倒閉了。不過有句話叫啥來著？東方不亮西方亮！現在這條街又火了，還叫破鞋一條街，但是干起了新營生！”

　　蘋果好奇地問，“現在干的啥營生？”

　　柱子忽然有些支支吾吾，他在腦海中尋覓著合適的詞。賣肉？有歧義。賣身？太露骨。絞盡腦汁想了半天，把語文老師臨終教給他的詞都翻騰出來了，好歹逮到一個自認為比較文雅的，便小聲說道，“賣*。”

　　蘋果驚訝道，“賣銀？ 都是首飾什么的吧，叫破鞋一條街就不合適了。”

　　柱子哭笑不得，小聲說，“不是銀子的銀，是那個淫，賣*！”

　　蘋果恍然大悟，笑道，“你直說不得了，還賣*。你說賣皮肉的，我不就明白了。”說完之后覺得不對勁，“你咋知道的這么清楚？”

　　柱子結結巴巴地說，“這兒……這兒誰不知道啊，從這兒過的人都能看出來。”

　　蘋果嘿嘿地笑道，“臉還紅了，不是心虛又是啥。”

　　柱子趕緊低頭喝湯，心想自己可低估這小丫頭了，原本覺得她小姑娘家家的，臉皮兒薄，自己說話還顧忌這顧忌那的，結果倒被人家給戲耍了。

　　蘋果見柱子有些面紅耳赤，心想人家柱子也是為了熱絡一下氣氛，結果自己跟人家開的玩笑有些沒輕重了，自己這個自來熟的毛病真是要命，便不再說話，只顧著低頭啃手里的火燒。

　　天漸漸亮起來了，陸陸續續有工人過來上班，聚在廠子門口站著扯皮，等著門衛開門。蘋果偷偷瞄了瞄這群人，年齡大多都和自己差不多，興許是因為起的太早，一個個臉上都帶著顯而易見的疲憊，有的人好似還在夢鄉中，瞇縫著眼睛斜靠著同伴，沒精打采的等著進廠。有好幾個人穿著統一的藏藍衣服，看來應該是工作服，其余的人要么把工作服拎在手上，要么搭在肩上，一個個半死不活的樣子，像是一群等待救援的老弱病殘。

　　蘋果心里一陣發堵，她一向要強，雖然沒有好高騖遠的認為自己要做人上人，但怎么也不愿意渾渾噩噩的過日子。她簡直有些懷疑自己來這里的目的了，假如真的要去工廠做工，又何必來保定，家里也有不少小加工廠，茉莉去的不就是一個嗎？在城里做流水線，和在村里做流水線，又有什么分別？自己披了個城里人的皮，能忽悠的住鄉親們，可是能忽悠的住自己嗎？

　　蘋果正胡思亂想著，有個披著軍大衣的老頭兒晃晃悠悠的走過來了，他把大門開了個縫兒，外面等待的工人便“呼啦啦”擁了過去，一個個兒把自己從縫里塞了進去。老頭兒瞥了瞥蘋果，向著柱子問道，“來應聘的？上里面來吧！”

　　老頭兒指了指前面的一間小屋，怒了努嘴，“喏，就是那里。領導在屋里呢。去和領導談吧。”

　　柱子嘻嘻地向老頭道了謝，和蘋果向小屋走過去了。

　　小屋里坐著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見了蘋果，抬了抬眼皮，拉長著臉，懶洋洋道，“多大了？上過學嗎？在廠子里干過嗎？”

　　蘋果一一機械地回答了，心里想，我又沒有在工廠做過的經驗，還不如直接說不要我，這樣也好跟柱子交待，省的把人家給得罪了。

　　那男人聽了蘋果的回答，“嗯”了兩聲，自言自語道，“看起來人倒是踏實，行吧，就過來上班吧。帶著錢呢沒？交二百塊押金，領了工作服，明天就直接過來吧。”

　　蘋果心一驚，心想怎么還沒掙錢，就先要錢？剛要擺手說沒帶錢，柱子用胳膊肘碰了碰她，沖著男人笑道，“帶了帶了。那明天我們一早就來呀。”一邊說著，一邊用眼神示意蘋果把錢拿出來。

　　蘋果心里氣惱的很，但又不好拂了柱子的面子，只能從上衣里兜拿出二百塊錢，給了面前的男人。

　　男人收了錢，看了個收據，上下打量了一下蘋果，從身后的柜子里翻騰出一身藏藍的工作服來遞給她。

　　柱子嘻嘻地笑著向男人道謝，還伸手遞給了男人一根煙，轉身招呼著蘋果出去了。

　　蘋果心里面老大的不高興，想著剛才稀里糊涂扔出去的二百塊錢，覺得簡直像被騙走的一樣，心里割肉一般生生地疼。柱子也明顯感到她臉色不對，心里只當她是心疼錢，便壓抑著不快笑著說，“舍不得孩子套不找狼，哪里招工不都得交押金呀，舍得小的才能得大的，這里是保定，可不是老家，啥都得按照規矩來。”

　　蘋果心里愈發的不悅，覺得這個柱子真是喜歡充大的，辦事也不靠譜，為了炫耀自己的本事，也不征求一下她的意見。她拿著那套烏突突的工作服，覺得這就像一個沉默的圈套，即將把自己牢牢的束縛。

　　柱子見蘋果一直沉默，也不樂意了，他覺得自己一片好心，不知哪里卻得罪了人，出了工廠大門便跳上了摩的，想著蘋果也不會坐他的車走，便也沒招呼蘋果一聲兒。

　　蘋果郁悶地走在大街上。天已經大亮了，街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行人和過路車掀起的塵土顆粒在空中歡樂地漂浮著，街道籠罩在一片灰蒙蒙的空氣里，顯露出城市清晨特有的喧鬧和嘈雜。看著周圍熱鬧的車水馬龍，蘋果心里泛起一陣酸楚。自己出來時身上一共有一千五百塊錢，這幾天租房置辦東西已經花了快三百了，剛才又稀里糊涂地扔出了二百塊，眼瞅著只剩下一千了。這一千塊還是臨走之前大個兒偷偷塞給她的。一想到大個兒，蘋果心里更是泛起了復雜的情愫，大個兒，那個一門心思對自己的大個兒，外面的世界遠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好，你呢，你在家鄉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