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章    保定的最初印象

　　蘋果沿著馬路漫無目的地走著，夜風(fēng)悠悠地拂過耳邊，吹過頭發(fā)，她緊張了一天的神經(jīng)放松下來，感到了渾身舒坦。蘋果的頭發(fā)已經(jīng)長到肩膀了，正處在一個比較尷尬的半長不短的階段，有時候堆在脖領(lǐng)子那里，頭發(fā)梢翹起來，看起來就像一只禿尾巴鵪鶉。她忽然瞥到街邊的一家理發(fā)店，此刻正亮著明晃晃的燈，便尋思著，去里面理個發(fā)吧，就算自己在城里一個新的開始。

　　這么想著，蘋果就走了進(jìn)去。

　　燈光下，一個長發(fā)披肩的女子正在低頭擺弄手指甲，那女子聽見動靜便抬起了頭，看見了風(fēng)塵仆仆的蘋果，便露出一臉的錯愕。同樣錯愕的還有蘋果，那女子一抬頭，蘋果仿佛看見了聊齋故事里的經(jīng)典場景，深山老林里明明是個背影窈窕的姑娘，一轉(zhuǎn)身卻是個張著血盆大口的女鬼。

　　那女鬼的嘴唇涂的鮮紅欲滴，好似剛吃了死孩子一般。

　　錯愕的女鬼平靜了一下情緒，問道，“你是來應(yīng)聘的？”

　　蘋果驚訝地說，“不，我來理發(fā)。你這不是理發(fā)店嗎？”

　　女鬼露出了嘲諷的笑，“你看我這屋里，連把剪子都沒有，我咋給你理呀？你要不是應(yīng)聘的，趁早別來搗亂。”

　　蘋果似乎明白了什么，但還是不服氣地問，“你掛著理發(fā)店的牌子，不理發(fā)，那是做啥？”

　　女鬼不耐煩地說，“洗頭，按摩，踩背，我們都做，就是不理發(fā)?！?/p>

　　這時里屋的門簾子掀開了，一個滿頭大卷發(fā)的胖女人走了出來。

　　蘋果又驚悚了一回，她一眼看去以為這女人上半身赤裸，定睛一看才發(fā)現(xiàn)她穿了一件緊身的肉色秋衣，身上的肉被箍的層次分明，一坨一坨漸次凸出，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根飽滿的天津大麻花，仿佛身上的肉隨時可能爆裂成一朵……大肉花。

　　大麻花翻著眼皮上下打量了一下蘋果，懶懶地說，“妹子，剛來的吧？我們這兒不理發(fā)，想理發(fā)，白天出門，大晚上那么亂，一個姑娘可別在外面跑?！闭f完晃動著胸前的兩個大奶，一扭一扭地走到門口，倚著門框看街。

　　這幅招牌姿勢一出，就算是傻子也知道這是個什么店了，蘋果自認(rèn)討了個沒趣，灰溜溜地走了出去。

　　本想博個好彩頭，想著從頭開始，卻走進(jìn)這么個小淫窩，蘋果心里沮喪的不行，她甩了甩自己的雞窩頭，暗暗思忖著，還是先找個地方住下吧，要么大晚上的萬一遇見個壞人，自己人生地不熟的，就麻煩了。

　　住哪里呢？

　　蘋果思索了好大一會兒。

　　她忽然想到，駱癩頭在一次吹牛中曾經(jīng)炫耀過，他年輕時走南闖北，卻一次都沒讓宰過。當(dāng)時駱癩頭慷慨激昂地說，“別聽那些老娘們兒瞎忽悠，住什么火車站旁邊的小旅館，那都是坑你的錢，全是黑店，半夜有人敲門，能宰的你脫層皮，扒的你小褲頭都不剩！聽我的，坐上公交車，坐的遠(yuǎn)一點兒，隨隨便便找個旅館住，準(zhǔn)沒錯！”

　　當(dāng)時大個兒他們幾個男的聽的專注，駱癩頭講到興奮處，意味深長地說，“當(dāng)然，要是你們想找個娘們兒快活快活，松松背，捏捏腿，再打個洞，那住火車站旁邊還是不錯的?！比缓竽菐讉€男人躁動起來，樂不可支地開始了葷段子大賽，講的話就**不堪了，蘋果就沒好意思繼續(xù)聽。

　　但她記住了，要離火車站遠(yuǎn)一些。

　　蘋果張望了一下，附近就有個公交站，一群人正圍在那里等車。她剛走過去，一輛車就到了，蘋果猶豫了一下，跟著人群就上了車。

　　車上人不少，蘋果剛剛找個地方站定，突然聽見一聲吼，“投幣了嗎？那人你投幣了嗎？”

　　蘋果本能地看了下自己，又看了看前面，發(fā)現(xiàn)聲音的來源是前方端坐的司機(jī)。

　　這司機(jī)大概是在家里和老婆打了架，帶著超乎尋常的憤怒，蘋果的眼睛在后視鏡里和司機(jī)噴著怒火的眼神交匯，一下子就明白了司機(jī)是在說自己，趕忙慌里慌張的翻起了包，摸到了十塊錢，也不敢問司機(jī)到底投多少，顫悠悠地蹭到最前方，找著投幣口就急急忙忙的塞了進(jìn)去。

　　司機(jī)冷眼旁觀了蘋果緊張投幣的全程，卻不言語，待蘋果把錢丟進(jìn)去，正長舒一口氣的時候，才悠悠地說，“你投十塊錢干嘛？我們可沒零錢找你！”

　　蘋果懵了，她小聲的問道，“那該投多少？”

　　司機(jī)不說話，伸了伸手指了指上面。

　　蘋果循著司機(jī)的手指頭望去，車頂上赫然貼著“投幣一元”。

　　蘋果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淚在眼眶里打著轉(zhuǎn)轉(zhuǎn)，但她確實心疼丟進(jìn)去的十塊錢，還是含著眼淚問道，“能麻煩你幫我找一下不？”

　　司機(jī)瞇縫著眼握著方向盤拐彎，過了半天，才慢悠悠地說，“那可不行。”小眼睛里盛滿了驕傲和得意。

　　蘋果憋住了即將流下來的眼淚，扭頭走到了車身后面。

　　就算哭，也不能讓你這個王八蛋看見！

　　拿著錢給你老娘買燒紙去吧！

　　蘋果心里恨恨地說。

　　公交車飛駛過一路燈火通明的熱鬧繁華，七拐八拐的像一條靈活的游動在城市河流里的魚，間或停下幾站，不斷有人陸陸續(xù)續(xù)地下車，蘋果心里一直在猶豫，不知道哪站下才好。

　　猶豫之中蘋果抬頭一看，赫然發(fā)現(xiàn)除了司機(jī)，車上的乘客只剩下自己和另外兩個男人了。

　　蘋果愣怔住，突然車一個急剎，蘋果踉蹌幾步，險些被甩到車頭，只聽見司機(jī)甕聲甕氣地喊道，“終點站到了！抓緊時間下車！”

　　蘋果本想問問司機(jī)這到底是哪一站，但想到他剛才的那副嘴臉，生怕他又咧咧出什么惡心話兒來，便決然地下了車。

　　剛下了車，蘋果向四周張望了一下，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四周黑漆漆一片，借著偶有幾家住戶門口依稀透出的慘淡燈光，看到眼前全部是歪歪斜斜的低矮平房，若不是這一坨坨皺皺巴巴的小民房過于密集，這破敗程度簡直堪比十年前的大裕村。蘋果心里納悶，剛才還游走于一片繁華，轉(zhuǎn)瞬眼前就突現(xiàn)一片破敗，這情景真是人間少有，她甚至懷疑眼前這大片房屋只在黑天能出現(xiàn)，到了天亮?xí)r分便會統(tǒng)統(tǒng)消失。

　　其實這是保定市區(qū)風(fēng)景延續(xù)了幾十年的特色，大抵是因為市政規(guī)劃上缺乏統(tǒng)一性，因此時常造就鬧市毗鄰荒野，富人區(qū)緊挨貧民窟的獨特場景；亦或是設(shè)計者深諳“美好往往源于短暫”的哲理，再繁華的街區(qū)，也會在一片雜亂民房中戛然而止，無論是本市最繁華商業(yè)區(qū)裕華路，還是如今的時尚圣地小北門，均無一例外，至于留給過路人的感覺究竟是意猶未盡，還是興味全失，則見仁見智了。

　　蘋果本想找人打聽打聽，但周圍人跡罕至，和她一同下車的兩個男人早已迅雷不及掩耳地迅速消失在了夜色里，蘋果失望地來回溜達(dá)，像等候獵物的獵豹一樣，巴望著下一個活人的到來。

　　好不容易一個人影出現(xiàn)了，蘋果忙不迭地?fù)溥^去，那人嚇了一跳，緩緩扭過頭，“你說啥？找旅店？這附近可沒有。”

　　蘋果面露失望，她吸了吸周圍的空氣，感覺周邊有股刺鼻的尿味彌漫開來，再看這人拎著個塑料小桶，不消說一定是要出清一天的存貨，便趕緊屏住呼吸。

　　那人又說，“想住旅店，去火車站附近呀，那里人多，旅店也多?！?/p>

　　蘋果哭笑不得地想，我要在火車站找，何必費勁來這里，嘴上應(yīng)付地道著謝，心里盤算著趁著天還不算太晚，去別的地方轉(zhuǎn)轉(zhuǎn)。

　　那人忽然一拍腦袋，“哎對啦，我想起來了，這兒有一家旅店，不算好，但是能住，我領(lǐng)你去看看！”

　　見蘋果有些猶豫，那人豪放地說，“你就跟我去瞧瞧，不成的話再去找別的！”說完后看了看自己的尿桶，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先等我一下，我去去就來。”說完一溜小跑著奔向一個公廁去了。

　　夜色中，蘋果隱約見到，隨著那人的奔跑，尿桶里有晶瑩的液體濺了出來，心里不由的被他的熱情感染，于是等他倒尿歸來后，蘋果便跟在那人身后，向民房集中營進(jìn)軍了。

　　那人帶著蘋果進(jìn)了一個小胡同，走了沒兩步，到了胡同第二家，扭頭跟蘋果說，“就是這兒啦。”然后開始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