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回老家,正趕上村里人在父親的小賣鋪門前商量安裝自來水管的事,嘰嘰喳喳,吵吵嚷嚷,很是熱鬧。吵鬧聲中,三叔的聲音最響最亮,“這件事大伙得好好掂量掂量,將來水管出了問題誰負責,水費咋算咋收都是個事,你們沒操過心,沒問過事,不知道這里面的道道多的很,再說啦,這每戶攤180元也忒多了吧?”聽三叔唱反調,我很吃驚不解,難道這事不是三叔領頭搞的嗎?又聽了一會兒,我明白了,這事果然不是三叔領的頭,是村里兩個在外做生意的人,見前村后村都用上了自來水,自發把大伙召集起來征求意見的。后來,聽家里人說,前些日子三叔也熱心過安裝自來水管的事,他有個本家在縣城當點官,三叔想讓每戶湊個份子錢,去找找他那個本家,說看能不能少收錢或者不收錢,不知為什么大家都不原出那個份子錢,三叔就很惱火,三叔說,好心當成驢肝肺,操心給你們辦事,你們還不知好歹,往后誰再提安自來水管的事,就不是娘養的!
小時候,印象最深的是三叔拉響大鐘喊出工時的情景。大鐘掛在我家門前的大槐樹上,三叔一手拉鐘繩,當,當,當,一手舉著用筷子串在一串的黑窩窩頭,三叔拉一下鐘,咬一口窩窩頭,喊一聲“婦女勞力都下地干活啦。”然后,三叔還要喊婦女勞力帶什么工具干什么活。三叔是生產隊長,隊長不干活光指揮指揮安排安排就能領高工分。那時候,村上的男女老少見了三叔都露出巴結、恭維的笑,三叔神氣的很。后來鄧小平把三叔給得罪了。眼見的村里人都高高興興、忙忙碌碌地在自己的責任田里各忙各的,誰也不尿他這一壺,三叔心里很失落不平衡。三叔逢人便罵鄧小平是專搞復辟的專家走資派,三叔逢人便罵人心不古,一副世態炎涼的落魄相。當了多年的隊長三叔已習慣當官了,要三叔親自拿起鋤頭鐵锨伺田弄地三叔心里窩了一肚子火。三叔家的莊稼長得沒人家的旺,三叔家的麥子打得沒人家多,村里人都吃上白面饃了,三叔再吃黑面饃就覺得沒意思,三叔說,老吃白面饃,膩,換換口味吃的香。后來,聽說三叔為了給兒子蓋房子娶媳婦,快50歲的人,竟被迫外出干起建筑小工的活。現在,三叔的兩個兒子都娶了媳婦分開過,和三叔的關系處得也不好,三嬸身體常年有病,幾畝地叫三叔伺候得病病懨懨的,不長莊稼只長草,三叔家的日子是村里過得最凄惶的。可三叔嘴上卻從不服輸,鄉里人有扎堆吃飯的習慣,飯時大家都端著飯菜夾著饃,三五個、五六個聚一起,聚一起也離三五步的距離,不拚盤不聚餐,各吃各的。各吃各的也能清楚誰碗里是啥飯菜。三叔碗里總是清湯寡水的,沒見過油腥沒見過葷腥,饃饃也是摻了雜面的黑饃饃。三叔一過來就有人逗他說,老三,弄什么好吃的?三叔不理別人的問話,三叔總是說,有錢難買老來瘦啊,現在城里人都時興吃什么?雜面窩窩野菜湯。大魚大肉的,誰還吃那個?高血壓、脂肪肝都是雞鴨魚肉弄出來的!三叔說這話時很理直氣壯,好象他就是一個吃膩了雞鴨魚肉的城里人。
三叔也有風光的時候。村里婚喪嫁娶,紅白理事,三叔總是不請自到。三叔對人發號施令時表情莊嚴而神圣。今年春節剛過,村里一對年輕夫妻吵嘴,男的想不開喝農藥了,這下可忙壞了三叔。事情發生在一大早,年輕媳婦醒來后發現男人口吐白沫,渾身青紫,嚇得尖聲大叫。這消息首先讓善于捕捉信息的三叔知道了。三叔一面大聲喝斥著年輕媳婦去叫公婆,一面用手去試喝藥者的鼻吸,鼻吸已經非常非常微弱了,可三叔還是決定死馬當成活馬醫,以實行革命的人道主義。村里那口能拉響的大鐘早無蹤影,三叔召集人就得扯起嗓門滿街筒子喊。三叔喊了兩個來回,人聚得差不多了。三叔面色肅穆地指揮張三去找機動三輪車李四去找五百元錢王五作陪護送喝藥者去醫院,三叔安排完這些又喝斥病人的媳婦爹娘不要光顧著哭要盡早妥善安排后事,三叔料事如神地說沒救了,準備后事吧。三叔安排耿六去聯系棺材的事,安排馬七去報喪,安排劉八去置辦喪服,果然不到一個小時,消息就從醫院回來了。到了醫院人已經沒有氣息了,醫院拒絕接受治療了。因為死的是年輕人,必須當天下葬,這下三叔更忙了,三叔有條不紊,神情肅穆地安排一切喪葬事宜,一時間,三叔忙得頭上冒出細汗,臉上容光煥發。三叔找著當年當生產隊長時的感覺了!
唉,三叔,多大個官呀,就養出一身臭毛病來了!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網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會 版權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