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妹妹的硬皮本(二）

　　 （二）

　　第二次上課時，我還是望著他笑。由于大家反映他講課的速度太快，他因此把速度放慢了，但和其他老師相比，他還是快，快得多。

　　其實他的課講的很好，用自己學到的知識去分析課文、講解課文內容，并不是一味地在念在讀課文。為了教會我們，他還想了許多辦法，比如說他根據課文內容在黑板上繪圖，指著圖講解，這使我們一看就懂，一看就知道了那種植物的具體形狀、生理功能，以及組成部分。

　　他上課時做的那些滑稽動作，說的那些鬼話，讓我們笑得前仰后俯。

　　也許是他的家境太差吧，要不然我們怎會在私底下說他是穿得“衣衫襤褸”呢？一件很舊很舊的灰色襯衫上，套著一件老太婆穿的灰黃色毛線背心，下身著一根不知穿了多少年的黑褲子，腳頭是一雙補過的黑布鞋。看到這兒，不免讓人感到心酸，可不知怎的，我們班的很多人都說他很有魅力，有一股子帥氣，尤其是女生。

　　 （三）

　　我喜歡上他的課。

　　喜歡看他上課的樣子。

　　我盼望著他的課的到來。

　　他的課我聽得很認真。

　　有一次做作業，要我們解釋一下“光合作用”（即光合作用的實質是什么）。同學們都照本宣科，把課本上的解釋原原本本地抄了下來。而我，利用我學到的知識，通過自己的理解，用自己的語言寫出了光合作用的實質——比書本上的更清楚，更有條理。

　　我的作業本發下來時，里面便冒出了一個古里古怪的、鮮紅的英語單詞——GOOD.

　　當時剛剛學英語，還不知道“GOOD”是什么意思，只會念“A,B,C,D......”。

　　我的這個批語被附近的同學發現了，覺得很新鮮，于是乎，他們便添油加醋，流傳出來這樣的說法——說植物老師是我大哥。

　　也是真巧，植物老師剛好和我同姓，而且我也真有一位教書的親大哥。

　　“喂，杜萍（我的名字）！那個植物老師是你大哥不是？”

　　“誰說的？”

　　“你們那里的人都這樣說！”

　　“胡說八道，我哪有這樣的大哥！？要是我有個這樣的大哥就好了！”

　　“別那么乖了，還隱瞞干什么？誰都知道了，是你們那里的菊花告訴我的。”

　　無論我走到哪里，都會有人用這樣的目光看著我，詢問我。

　　我很氣惱。

　　我找到了菊花。

　　“你在搞什么鬼！怎么到處宣傳植物老師是我大哥？”

　　“嘿，就是的！”菊花嬉皮笑臉地說。

　　“哪是的？他才是你大哥呢！”

　　“怎么不是？他那樣像你大哥：他是大學生，你大哥也是大學生；他是老師，你大哥也是老師。”

　　他媽的，憑這點就說是我大哥，沒把我氣死！

　　就這樣，我和菊花爭著送給對方大哥，她說植物老師是我大哥，我說植物老師是她大哥，推來阻去，不分勝負。

　　最后，菊花的大腦也真是靈光，居然編出了一個這樣的故事來說服我——

　　“他是你大哥。那時你家很窮，養不起他，你爸爸媽媽就把他送給了別人，讓別人養了。二十多年過去了，這其間你爸媽沒有去看過他一次，也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你們，因此這么多年來你還不知道有著這么樣一個大哥——但他知道，他知道他有親爹親媽，也知道他有一個親妹妹在他的講臺下聽課。”

　　菊花頓了頓，清了清嗓子，繼續道：“他不敢把這件事公開出來，因為你爸媽不允許他這樣做。他也知道你不相信這一切，你不會接受這事實，所以他決定慢慢來，慢慢來打開你的心結。”

　　她說得人模狗樣，似乎確有其事，卻分明又假得不得了，聽得旁邊的那些同學都目瞪口呆。

　　“他想讓你知道他的名字，但又不敢親口告訴你，不得不在你的作業本上寫下他的名字——GOOD.GOOD就是他的名字，現在你知道了嗎？GOOD就是你親大哥的名字！”

　　她說得很逼真很逼真，我聽得很生氣很生氣。我不想菊花把我的家庭說得那樣窮，把我的父母說得那樣狠心，以至于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不要，把他送人，更不想他成為我的大哥。

　　這個玩笑看得很大，就像電影劇本似的，卻也編得并不是漏洞百出一無是處，很能勾起人的好奇心，于是乎，一夜之間，這個小道消息就傳遍了校園，許多人都知道了。

　　為了這件事，我跟菊花糾結得不可開交，老是在吵，早也吵晚也吵，上課也吵，菊花都被我說得哭了，后來，我們倆不吵了，卻是從此不說話了。

　　那是多年的同桌，多年的好朋友啊！

　　我很懊悔，懊悔自己怎么會那么當真，以至于使自己失去了那么珍貴的友情，失去了從小玩到大的好伙伴。

　　我用友誼作為代價，換來了一個證明——他不是我大哥。

　　 （四）

　　我盼望著英語老師快點教我們“GOOD”.但過了很久還是沒有教。我自己就迫不及待地到英漢詞典里去查，我終于知道了“GOOD”的意思。

　　我太高興了！

　　從課程表里得知了他的名字叫杜燮。那個燮字很難寫也很難認，同學們都是從字典里查出來才知道讀“xie”的，而且還是查了好幾節課的結果。這個字太生僻了，說實話，當時是勉強把它弄懂的，到而今我又已完全忘記了它的寫法。

　　好古怪的一個名字，就如他的人一樣。

　　很多人都向校長反映，這個“燮”字難寫又難認，好不容易記住轉眼就又會忘記，更“難得”的是，在反映的人當中，居然還包括了幾位老師和家長。

　　植物老師的同事們反映，對著杜燮老師，有時居然會啞口無言叫不出（叫不對更恰當）他的名字，只好含含糊糊地蒙混過去。

　　呵呵呵，連老師們都感到為難了，總不能叫他改名字吧?

　　還真的改了，植物老師也感覺到了自己的不方便與大家的不方便，他索性把名字簡化，改成了“杜開”。

　　“杜開！”“杜開！”好記又好認。可叫著叫著，就變味了，變成了“躲開！”“躲開！”也不知是誰喊起頭的，總之很諧音。那些調皮地男生總是說：“我來了，躲開（杜開）！”

　　也是從課程表里，我知道了上植物課的時間，而且背得滾瓜爛熟，而其它科目的時間卻總是記不住。

　　一個星期三節植物課，它們分別是星期一、星期三、星期六（不要訝異，那時還是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沒有雙休日之說，星期六還要上半天課的，那個時代上學的人都知道），再加上星期一和星期五的兩節植物自習課，總共是五節課。

　　我盼望著這些天的到來，到了那天我又盼望著這些課的到來。

　　我的植物成績很好，是班上第一。上課時，別人回答不出的問題，植物老師就總把目光落到我的身上，而我，總不負眾望，總能給他一個滿意的答案。

　　就這樣，我的名字輕而易舉地被他記住了，他上課喊我回答問題的次數也多起來。

　　他出的題目總是那么難，簡直可以比肩競賽題，有時甚至猶過之。

　　第一次考試我得了四十五分，那么差，竟然是全校的最高分！

　　雖然分數有點不好意思，但我分外的高興，因為有了“最高”兩個字在里面。

　　期終考試時，我的總分全校第一。當我踏上領獎臺時，我感受到了老師的贊賞和同學們羨慕的目光。我激動得不能自已，想要哭。

　　在作文競賽中，我本來是榮獲第一名的，無奈我的字寫得太差，于是就滑落到了第二名。

　　可以說，我的各科成績在班上乃至全校都是出類拔萃的。

　　不論老師，還是同學，都把我列為最聰明的一個，走到哪里，都有人議論我。

　　我家的名聲也大起來——只因出了三個才子。大哥村小沒畢業就跨線讀上了縣一中，并且是我村第一個憑真本事考上大學的人（那時的大學是鐵飯碗啊，是國家的人）；二哥更是名聲在外，別說縣，區里也有一定的地位，好多個大學校都爭著錄取他呢。

　　如今我也不賴，再加上“兄妹嘛，一個娘肚子里出來的，大的行，小的肯定也行”的傳統思想影響，似乎我的前景更光明了，大有超過前面兩個哥哥的味道。

　　就為這，師生們對我另眼相看，同學不敢惹我，視我為皇后，得罪不起我；老師捧我為掌上明珠，生怕我從他們手掌中掉了，對我實行特殊政策，有時違反紀律也沒對我實行什么“大不了”。

　　植物老師碰到我也是一樣，也用一種異樣的目光看著我。

　　我變得高傲了，目空一切，旁若無人。這一點，成為我今后一生的短板，想改也改不了。

　　 （五）

　　我太自傲了，太自傲了。自傲得連俯身都不肯，把頭抬得高高的，把胸脯挺得直直的。

　　植物老師走路很慢很慢，一對手張開，沒有甩臂的動作，只偶爾晃動一下，腳是直著往前伸，踏穩后后腳才提起來。

　　這個姿勢走路其實不好看，我卻認為他很有個性，有一段時間我也就鸚鵡學舌起來，同學們都譏笑我，說我走路的樣子變得越來越像植物老師了。我付諸一笑。

　　女孩子這樣子走路，難看死了，媽媽狠狠地把我罵了一頓，班上同學也一致反應這個姿勢太丑陋，不宜！是的，我也認識到了我的錯誤，生活在這種快節奏的年代，這種走路法太沒效率了，我得糾正過來！

　　我終于糾正過來了，卻是費了好大的勁。

　　那時年少，真好笑，真好笑！如果現在我再看到有人子走路，我也許會沖上去給他幾個耳光。

　　說不清是從什么時開始的，我變得冷漠、高傲、暴躁、易怒起來，與同學、親人、朋友疏遠了，與他們有了一大段的距離，總覺與他們說不上一塊去，我很孤獨。這一點，是造成今后我孤苦、凄涼、坎坷人生的重要因素。

　　我當時的班主任劉老師是一位女老師，我們兩個很合得來。我經常上她的房間里去。

　　植物老師的房間就在班主任的隔壁。

　　我經常和班主任大聲說笑，高談闊論。

　　與其說我有什么“馬克思主義理論”，還不如說是為了引起植物老師的注意。

　　有時候我也想到一句話：那個少男不善鐘情，那個少女不善懷春？

　　但我卻不承認這一點，打死也不承認。沒有的事，我只是學生！

　　后來，我的耳邊經常響起一些這樣的聲音：“杜老師和班主任談戀愛啦！”

　　“就是嘛，他們兩個經常在一起，很合得來！”

　　“他們兩個在房間里對歌啦，一個唱，另一個打拍子呢！”

　　“他們兩個還在房間里跳雙人舞呢！把窗戶關得緊緊地，深怕別人看到。”

　　“是不是跳貼面舞？”

　　“鬼知道！想知道自己去看！”

　　于是，一群群學生躡手躡腳地摸到他們的房門口，從門縫里偷偷摸摸地窺視，回來時總帶著神秘的笑。

　　“看到了什么？”

　　“笨蛋一個！孤男寡女在里面能做什么？”

　　“哇！你的福氣不小啊！”

　　“狗娘養的！想享福，自己去看！”

　　七嘴八舌，聽著倒也開心。我的樣子是好似是漠不關心或者說是漫不經心，其實是在張大耳朵聽著。

　　“唉！真沒想到，杜老師怎么會看上劉矮子的？”“劉矮子”是那些調皮學生給班主任起的外號，因為班主任長得不高，真的矮。私底下，這種叫法很流行。

　　“死鬼，這個都不懂！蘿卜青菜，各有所愛嘛！梁××（原來的那個植物老師）那個美騷貨，整天在他面前晃屁股都沒能打動他！”

　　此類新聞很多，但我不去理會，并不因此而對班主任產生什么壞的感覺，而是一如從前一樣尊敬。

　　再后來，班主任和植物老師的關系開始發生波動，到二年一期的時候終于“分手”。不知道這屬不屬于分手，也許根本沒握過手，何來分手？

　　再后來，劉老師調到縣城去了，結果是植物老師來當我們的班主任。

　　這是很多人都渴望的事情，杜老師當班主任，大家歡喜了一場。

我卻思緒紛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