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眾里尋他千百度

　　長安居，大不易，而若有人能把這“大不易”的事不費吹灰之力便解決得妥妥帖帖，那這人就是高人了。張涵無疑就是這種高人。因長安最大、最出名的客棧――匯義館就是他在打理。

　　不過，寧致遠等人卻并未宿在匯義館，“那里人多眼雜，吵得很。不如這碧云水筑來得干凈清靜，房舍也還將就。”

　　寧致遠倚在碧云水筑的青蓮軒欄桿上，左右一瞟，笑了：“張大哥，這么好的地方，在你的眼里，居然還只是“將就”？”

　　其時已入初秋，可眾人坐在軒中，無論往哪個方向望出去，俱是一叢叢茵茵搖曳的碧竹，一支支高低參差的風荷，清風徐來，暑消汗收，眾人一路奔波的疲乏困頓，霎時間都已煙消云散。

　　晚上晏蓮影被安置在園中景色最佳的聽荷雅居。竹風送涼，房舍中彌漫著淡淡的藕花香氣，間或傳來幾聲秋蟲切切的低鳴，愈發暗添了房中的幽靜，亦愈發令人不能入睡了。

　　她披衣起身，出房，沿一曲折幽徑，緩緩前行。

　　到了一數株梧桐圍繞的亭中，她斜倚朱欄，游目四顧，見清明的月色將身周一切，皆映照得飄浮游移起來了。這是夢么？唉，如果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個夢，那該有多好？

　　想起尹延年春山般清新明凈的笑容，和二人在望郎浦上相對的日日夜夜，她神思悵惘了：當日自己和他要是不回來，就在那島上，執子之手，與子相契。載笑載言，與子偕老。又豈會有今天的這一切煩惱和心傷？

　　可，他，又不是真的喜歡我，不過是來騙傳世玉章的，東西既已到手，他又豈會甘愿再呆在那個貧瘠荒涼的小島上？蓮影呀蓮影，此刻你對他仍夢縈魂牽，他卻不知正在哪逍遙快活？你對他念念不忘，說不定他卻正在嘲笑你這個草包的愚蠢可笑……

　　不知從何家的高樓上，傳來了一陣渺茫的歌聲：

　　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①

　　“這里太涼，小心不要受了風。”一襲錦袍披上了她的肩頭。

　　淚眼朦朧中，只見寧致遠關切的面容。

　　她忙轉身拭淚，再回頭時強笑：“這么晚了，寧公子還不睡？”寧致遠微笑：“是呵。”

　　她垂瞼自責：要不是她弄丟傳世玉章，又怎會連累他陪著他們四處奔波？

　　寧致遠目光閃動：“莫非，晏姑娘以為我是為了傳世玉章，才跟晏伯伯來這的？”

　　晏蓮影心道：你在姑蘇等我回家，為的不就是這個嗎？但旋即轉念一想，立刻羞不可抑：啊呀，難道，他是為了……跟我成親？

　　寧致遠并未瞧見她的忸怩之態，目凝遠方，良久方道：“我之所以在姑娘的府上守候，并非為了傳世玉章，而是有件事情要請教姑娘，請問姑娘認識馬驊、朱承岱嗎？”

　　她正臉紅心跳，卻忽聽他提馬驊、朱承岱，一怔：“他們怎么啦？”

　　那晚她在雪姿堂敘述那四個月的經歷時，遇見朱、馬二人一段，自覺與傳世玉章并無關聯，是以當時她一字未說。

　　寧致遠淡淡地：“他們倒沒怎么樣，可是，朱二哥的妻子和女兒卻死了。”

　　晏蓮影訝異之極，直疑自己聽錯了。

　　“那天小馬請了酒樓中的兩位客人到朱二哥家吃飯，當晚，這兩人就留宿朱二哥家中，不料，半夜這兩個人卻逃走了，”

　　寧致遠漸漸激動起來，他一向從容鎮定，眼中總是會有一絲很溫暖的笑意，可現在，他的臉色卻陰沉得可怕：“要僅僅是逃走，也就算了，可這二人為了阻止小馬、朱二哥的追趕，竟然下毒手……殺死了朱二嫂和小月華。”

　　“不！”晏蓮影失聲：“我們沒殺人，我們怎么會做這種事情？朱二嫂和小月華那么好的人……”

　　“對呀！所以，我才正想請問晏姑娘。”寧致遠逼視她：“那么好、那么無辜的人，你們……不，應該是那個尹延年，怎么忍心下得了手？而且，兇手為了能從容逃走，卻不一刀就殺死小月華，他……”說到這，他雙眼發紅，臉上肌肉扭曲，牙齒格格作響。

　　看著他那付樣子，晏蓮影甚是慌亂：“他怎么了小月華？”

　　寧致遠一字一字地沉聲道：“兇手割開了孩子的喉管，血和著氣泡一陣陣地往外冒，但他的下手很巧妙，也很惡毒，孩子一時間卻死不了。朱二哥、小馬一見這種可怕的慘狀，發了瘋般要救孩子，哪還能再去追趕兇手？這才讓兇手從容地逃走了。”

　　晏蓮影覺得他好像是在另一個世界里說話，聲音沉悶而模糊。

　　“后來，孩子？……”

　　“死了！足足受了六個時辰的活罪，捱到第二天午間，才咽了最后一口氣。我接到噩信，連夜趕到川頭，那間臥房，像是泡在血水里，那種慘狀，只要還是個人，都沒法子看得下去!”

　　寧致遠長出了一口氣：“朱二嫂也習武，一手家傳何氏銀針精妙過人，但我們仔細查看后，發現她的銀針一根都沒發出，顯然是在睡夢中遭的毒手，兇手行兇后，又點燃了后院最西邊的柴房，晏姑娘，你知道，他這樣做的用意嗎？”

　　晏蓮影整個人都麻木了。

　　寧致遠仰首，不讓淚流下：“兇手點燃柴房，為的是要讓朱二哥、小馬看見家中起火，回來撲救，再令朱二哥見到慘死的妻子和垂死的女兒，為了救妻女，就不能再去追趕他們了，哈哈哈，”他笑，但眼中充滿怒火：“兇手手段之殘忍、用心之奸詐狠毒，真正世所罕見！為了慘死的朱二嫂和小月華，我才趕到晏府，不料，姑娘你倒回府來了。”

　　晏蓮影口中又干又苦，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寧致遠已看到了她的心里：“姑娘是不是還認為他不是真兇？”她想點頭，但脖頸僵硬，挪動不了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