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七章    秦支書回村（2）

　　秦占魁……噢，不對了，秦躍進……噢，還是不對了，村支書改名是在回吳村之后宣布的事情，此時還是應該稱之為秦占魁為準。秦占魁打縣里開會回來后，一才回到村里，風塵仆仆的他便不辭辛勞地立即召開了一次全體村干部會議。

　　村里其實也沒幾個干部，還是比較精兵簡政的，就他支書一個，加上兩個干事仨人。秦支書一直秉承著一名合格革命戰士身先士卒吃苦耐勞的好品質，他這個人在很多大小事情上又好親力親為慣了的，一味交給手下兩個干事去做，總也放心不下似的。因而最忙的還是他秦占魁秦支書，見天不像個領導樣，倒像個干事忙里忙外，東奔西走，把兩個真干事給晾置下來享清福。

　　在這次非常重要的村干部會議上，秦占魁破天荒的特地找來了碎嘴子吳大娘旁聽。找這么個碎嘴子婦道人家前來參加干部成員會議，他是有目的的，多少也體現出了他的幾分知人善用的本事。

　　秦占魁抬臉瞅了瞅其中一個候了很久的干事，這個干事正在無精打采低頭剝著手指甲，一會兒偷眼瞅瞅支書，一會兒又揚頭瞅瞅門外，然后繼續低頭剝手指甲，要么再捏弄一番衣角與褲腿，發出嗦嗦啦啦的布料摩擦的動靜，眼神之中透出的是一縷焦急加上坐如針氈的神態。兩個人的屋子里沒有什么大的聲響，那個焦急的干事默不作聲，手里做著各種小動作。秦占魁則在反復研讀著手里的一份文件，仔細體味著那份文件的全部精髓。

　　這時，還有另外一個去找吳大娘的干事也喘著氣進門來了。

　　這個干事叫沈定輝，做事還算麻利靠譜，心思也縝密，是兩個干事中秦占魁比較器重的一個，如果哪天自己有望往縣里調任，那么他就是自己最合適的接班人，能做村支書這個位置，并且有能力主持吳村大局。

　　沈定輝拉著吳大娘一起都已坐在會議桌前，等著秦支書開始會議了。

　　秦占魁抿了一口茶水，攤開面前的文件與紙筆，準備開會了。

　　沈定輝干事立即在支書身邊坐端正了，另一個干事停止小動作也端正坐了，吳大娘瞅瞅三個男人，也跟著坐端正，挺胸抬頭，學著樣將兩手擺在大腿上。眼睛的余光直往秦占魁那邊瞥眼瞅瞅，臉上泛出一絲無比榮耀的神情。自己能夠參加這樣的干部會議還是這輩子里的頭一遭，或許也是這輩子里的最后一遭，怎么說也露了臉，然而在她心里顯得有些沒底以及不勝榮幸參半。

　　秦占魁湊臉到沈定輝耳旁，低聲問：“咋才找來哩？”

　　沈定輝也湊臉低聲回答他：“吳大娘跑集上去了，被俺半道給截下的，這才去的久了，俺步子要是再慢點，就要追到集上了?！?/p>

　　秦占魁點點頭，坐正，終于大聲說話了：“好了，同志們，既然人都齊了，那俺們就抓緊時間開會了。同志們，首先讓俺們鼓掌歡迎一下吳大娘的到來，為了參加這個會議，人家吳大娘可是擱下了自個兒手里的事情沒辦成，直接從半道上給沈干事請來了?！?/p>

　　兩個干事這個時候往吳大娘身上瞅來，在支書的帶頭下，稀稀拉拉拍了一刻手。沈定輝的掌聲與秦占魁保持著一致，比較熱烈且有節奏感，同起同落。而另一個干事仍然是有氣無力的，發出的聲響不怎么合拍，總要落后個半拍到一拍的樣子，別人的掌聲已然下去了，他的掌聲這個時候才無力的響起。

　　表示歡迎過后，秦占魁揮揮手，往下壓了壓不算太熱烈的掌聲，說：“好了，咱們正式進入今天會議的主題。同志們，這次縣里開會，上級傳達下了不少精神與任務哪，下面，俺就針對這次……”

　　剛才那個剝手指甲的干事突然打斷支書的講話：“秦支書，您瞧，您才打縣里回來，一路上想也累壞了，要不……要不明天再開這個會？”他撓著頭繼續說：“是這么個事情，俺娘身子一向不好，村里大伙都曉得，趕巧俺娘今天又病下了，屋里藥也吃干凈了，等著俺去集上抓藥，秦支書，您看……”

　　秦占魁原本氣血上揚的臉陡的青下來，極度不高興地說道：“咋，明天開？明天開就落后了，大事情就給耽擱了，你曉得這次會議有多重要么，又將布置什么重大的任務下來？明天開，今晚的飯也明天吃好了！”

　　那干事沒想到秦支書能發這大的火氣，硬將后半句話頭給咽回肚里去了，低頭不語，又捏弄起衣角來，像個做錯事挨訓了的娃娃。

　　干事沈定輝忙不迭解圍打圓場：“對，秦支書說得對，既然這么急開這個會，一定是有什么十萬火急的事情要交待下來，今天開自然是有今天開的道理，一切私事都暫且擱下吧，開完會再說?！?/p>

　　吳大娘真拿了自己當回事，不是外人，忍不住也插嘴給自家臉面上增光：“對，對，對，俺們跟著秦支書的步子走，準沒錯的。會是早開早結束，不就好上集買藥去了？俺本也是打算上集去辦點事情的，一聽支書尋俺，不也半道里過來了。”

　　這娘們的一通話給自己掙足了面子，一來標明自己覺悟夠高，大公無私舍小家顧大局，二來又損了那個干事，她在這個村干部會議上倒是反客為主，要將她吳大娘的地位凌駕于那個干事之上了。

　　秦占魁拿手指頭“咚咚咚”叩擊著桌子，說：“你瞧瞧人家吳大娘，人家一個婦道人家的，是什么樣的覺悟，你再瞅瞅你自己，一個黨員干部難道就這個覺悟？也不嫌臊得慌！你要是真沒時間開這個會，你可以先走！”

　　“秦支書，秦支書，俺曉得犯了大錯誤了，俺誠心接受支書的批評，今后一定改之，事事以公家為先?！庇幸庖姷哪莻€干事低頭小聲念叨著，臉都脹紅了，越脹越紅，越脹越燙，不敢再提他娘病了以及買藥的話茬。

　　“你曉得這是什么性質么？你這是工作責任心與個人態度問題，不把社會主義事業放在心頭上，絕不能姑息，一定要好好糾正錯誤以及認識。會后寫份檢討過來，一定要深刻，好好反省一下，應該如何成為一名合格的黨員干部，普普通通村一級的干事也是國家干部，你這樣的思想千萬要不得，檢討不滿一千字不作數。”

　　秦占魁一臉怒氣地瞅著那個干事低著頭，并點了頭，他勉強恢復一下心情，將回來時候的那股子激情找回來幾許，繼續說：“好了，同志們，抓緊時間開會吧，時間都給耽擱了?？h里這次開會又有新任務下達了，下面俺就開門見山，閑話套話不多講，直接傳達一下這次會議的大致情況與精神。沈干事，你詳細做一下會議記錄，根據俺講的內容琢磨好宣傳口號，準備印傳單刷標語用?！?/p>

　　沈定輝二話不說，連忙從中山裝標袋里取出紙筆，紙攤平在桌上，筆執在手中，準備一一記錄下來。

　　“就是今年五月里，在我黨八大二次會議上正式通過了‘鼓足干勁、力爭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的總路線，總路線既然制定了，這就需要俺們下邊努力抓生產，抓建設，尤其是鋼鐵產量，一年得比一年高產，甚至是來年得比今年要翻著番地增長，爭取努力早日趕超老美以及蘇聯老大哥；糧食產量也一樣，要讓咱們國家的糧倉徹底殷實起來，緊著全國人民敞開肚子地吃，怎么吃也吃不盡，越吃還就種出越多的好糧食來，關于一些具體的數據俺就不一一宣讀了?？傊硞兘窈蟮纳a建設要加把勁了，要追求大規模，大手筆，需要全民‘大辦’、‘特辦’，也就是全民大煉鋼鐵，大辦鐵路，大辦萬頭豬場，大辦萬雞山等。當然，大辦鐵路對于俺們來說不切實際，但是俺們可以大煉鋼鐵，大辦養豬養雞養鴨，這都是支援建設，都是添磚加瓦的大事。不過，當務之急還是大煉鋼鐵，這是目前工作的重中之重——沈干事，你都記下了？”

　　“秦支書，都已記下了?！?/p>

　　“嗯——要煉鋼，首先是解決原材料問題，對于鐵制品以及各類煉鋼原材料的收集工作，最遲在后天就要開始著手張羅起來了，絕對不能落在別個村鎮的后頭?！?/p>

　　“下面俺分工一下在座各位的具體工作。宣傳工作一方面就由吳大娘負責，一定要通知到吳村的每一家每一戶，一個不落。你們兩個一個配合吳大娘，一個在大喇叭里宣傳此次大煉鋼的精神，兩邊齊頭并進，先讓大伙曉得有這么回事，有點心理準備，把大伙的積極性盡可能地調動起來，而后，俺們就要放開了手腳大干一場！”

　　“還有，原材料的收集工作必須漂亮地完成好。俺考慮到屆時可能會有后進村民不予配合，一定會遇到某些人的阻撓不合作，這樣，到時候多組織起一些有覺悟積極性強的村民，協同完成任務，遇見哪個難纏的，讓他們找俺來。”

　　“……”（本書作者自行略去若干字句不表）

　　“最后，俺要宣布一件事情，俺秦占魁要改名字了?！?/p>

　　一直都是秦占魁在主持會議并布置工作，沒人插嘴，這個時候，沈定輝問道：“秦支書這是要改啥名哩？”

　　“躍進，秦躍進！”

　　“躍進，這個名字好，有氣勢！”沈定輝最先奉承起來。

　　“對，躍進好，躍進好！”吳大娘也跟進。

　　“嗯，這名字好。”另一個干事這才后知后覺小聲應了一句，隨了流。

　　這次村干部會上，決定讓干事沈定輝負責大喇叭里的宣傳工作，并刷出“鼓足干勁、力爭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棄田地，拋營生，響應中央，齊心大煉鋼！”，“大辦養豬場！”，“大辦養雞山！”等等標語，似乎都是一夜之間冒出來的。吳村很多人家的土墻面上都刷上了這些標語，并且被刷白了墻面，有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但村里準備大煉鋼的事情已是人人皆知了。

　　吳大娘也榮幸地接到了宣傳任務，為此，她也不上集去了，回屋就把這事兒首先與自家男人說了，她男人是吳村曉得這次會議內容的第一人。不過男人當時沒怎么聽進去，聽過拉倒，該干啥還是干啥。他想，就算這事當真，也不可能這么快動作起來，恐怕他估算錯誤了，這次應該相信他女人所說非虛。

　　就這么著，吳大娘先將支書改名的事情傳出去了，她覺著這件事情更有說頭，著急忙慌地就告知了吳村的鄉親們，說這名字改得如何如何的好，如何如何的順口，又是如何如何的貼切當前的實際。次日她才開始傳達支書交待下來的更為重要的會議精神以及上交鐵制品大煉鋼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