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衷情

　　大雨繼續下著，榆罔就在那跪著。

　　冰凌的雨水浸入濕薄的麻衣，他嘴角苦笑。

　　豆大的冰雹敲打在背上，混合著傷口，鮮血入珠滾落在地。

　　榆罔說不清到底是恨還是什么，一向偏心的父親這次不用在找什么借口，就可以懲罰自己。心中只殘留一個信念，幸虧趕得及，自己沒有失去杜康。這樣想著，眼前卻是一片模糊。幾乎跪不穩。

　　次日，陽光正如占卜而來的好天氣。

　　雨水把所有的丑惡全部洗刷掉。那些鮮血、那些尸體。

　　榆罔掙扎著從地上站起，腿腳打著哆嗦，背上一片血肉模糊，讓人不忍。聞聽杜康已醒，榆罔這才放下滿身的疲憊，放心的昏倒在地。

　　而在即將班師回部落的會議廳里，贊賞了部落的有為青年，因公分職。少典高度贊揚的自己的小兒子云，不過對于大兒子榆罔則是惱怒不已。借口于他的不遵守紀律，又沒準時參加會議，遂把他的功績一筆抹消。

　　會后，大家都心知肚明，首領這是確認自己的繼承人。

　　一路天氣很好，不出幾日，大家便走回部落。

　　正式召開頒獎大會后，榆罔的好友為他打抱不平的更多，只是榆罔并不在意這些。反正自己和母親從來也沒有得到過父親一絲疼愛。

　　杜康的身體表面上好了不少，也只有杜康和榆罔知道，身體的機能已經壞到何種程度，時不時就會感到精神不濟、疲憊。思考問題的時候，總是很頭疼。事實上由于自從杜康靈魂脫體而投生新的身體，身體內的磁場與地球不能同步共振，肉體與靈魂排斥。

　　杜康在榆罔的隱瞞下還是知道了罰跪事情的始終。對榆罔充滿的感激與愧疚，還有淡淡的疼愛，盡管榆罔的性子粗，但是內心又很敏感，要不然也不會成為部落里認識草藥最多的人。

　　在受到打壓后，榆罔把精力都放在為杜康尋藥上，拿著在山上得來的鞭子頻頻出去采藥，經過多次試驗才發現鞭子竟然可以辨別藥草是否有毒。他把這條鞭子命名為赭鞭，為了更好的替杜康治病，榆罔嘗遍百草，選出很多可以治病的良藥。

　　榆罔做了很多探索，用碾碎、壓磨、焙燒、烘烤各種方法測試那種藥性保留的最好。即便如此，杜康身體連表面的機制恢復好也看不到希望。

　　一天天過去，杜康的精神念力受到的損壞還是沒能得到恢復，每天只能堅持很短的清醒時間。

　　似乎上天容不下美好的存在，想要撕毀一切美好，總是在晴天之后降下霹靂以此來昭示它的威力。

　　杜康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而每次看到榆罔勉強的笑容，杜康心中酸楚不已。

　　在杜康陷入徹底的沉睡后，榆罔偷偷的吻上他的眉眼、他的唇，手一遍又一遍的描畫著他的眉眼，似乎怎么也看不夠，一向似鋼鐵般存在的男子在無人看見的地方悄悄的落淚，無聲的嗚咽如同沙漠中的一匹孤狼，在蒼茫荒山里失去了伴侶，還有相互給予的溫暖。

　　榆罔拿起赭鞭，抹去眼角邊還殘存的淚水，義無反顧的走進了神山。神山一向是霧氣繚繞猶如仙境般的存在。在平時的時候，部落的人是不被允許進入的，否則將要處于極刑懲罰。然而，這次榆罔為了救回杜康的性命，也只能對部落祭拜朝奉的地方寄予希望。

　　榆罔為了躲避眾人的視線，沒有準備充足的食物。早晨趁著大家還未起床的時候悄悄出發。榆罔邊走邊想，“為了杜康能夠醒來，一切的懲罰我都可以接受。我不能忍心看著你在年華盛時先我而去，獨留我在這個世上孤單老去。天地寂寥，尋不到你，徒留我在這世間，我還有什么活下去的意義。”

　　早晨的神山如同一匹吃人的怪獸，滲人的很，讓人無端的生出幾分忌憚。榆罔走在山里，隱隱約約感到有一股神秘的氣息籠罩了整個神山。

　　三天三夜，榆罔片刻也未歇息，不分白晝與黑夜不停尋找著與古譜記載相同的藥草。而毒蛇、野獸、毒草等等，在成為榆罔的敵人的同時也是他孤寂時候的陪伴者。看不到白晝與黑夜，也就看不到絕望。

　　杜康的嘴唇已經泛起了白沫，身體極度的缺水，已經干癟的如同一具不會說話的挺尸，似乎下一秒鐘就是生命的消失。而此時的榆罔還在神山不停歇的找著救命藥草。榆罔的眼眼已經浮腫的不成樣子，他的腳步虛晃，幾乎要站不住。

　　也許等不到他的救命藥草杜康已經死去，而他們的最后一面，此生也會再也見不到。只是上天似乎還想要繼續捉弄他們。

　　在榆罔幾近脫力的時候，從赭鞭鞭下終于發現的一株，也就是唯一被先人的古譜記載下來的那株藥草。榆罔烏黑的嘴角露出了笑容，嘗試了千百株藥草終于找到它了，欣喜若狂的榆罔甩開鞭子，興奮的大喊大叫，然而幾天沒有進食的他卻“啪”的一聲摔倒在地上。榆罔身上的衣服已經被磨得是支離破碎，他現在就像是一個野人。

　　榆罔如獲至寶的拿著藥草狂奔下山。滿山的霧靄在這一刻也是無比的可愛。

　　杜康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榆罔回來的第二天，這一次杜康完完整整的看完整個懲罰過程，被處于火刑的榆罔舊傷未好、新傷又添。

　　灼熱的火苗焚燒著榆罔的眉毛、頭發，焚燒著他的不能遮蔽身體的衣服。漫天的大火鋪天蓋地，如同火龍一般，纏繞周身。

　　部落的人分站兩旁，手拿木棍，不停的觸著地面。神情肅穆，口中呼喊著“燒，燒，燒。”榆罔已經陷入火海中，而部落里所有的人無動于衷。

　　榆罔竭盡全力抵擋著焚天滅地的火燒，火舌好像要撕裂軀體一般。不能張嘴，不能呼吸，每一分肌膚嘶嘶的在叫囂著。

　　熊熊的火舌映著榆罔慘白的臉。杜康心痛到無法呼吸。

　　杜康好想上前代替榆罔來接受懲罰。為何，上天一次又一次的考驗著我們。到底做錯了什么，需要接受如此的懲罰。痛苦到不能呼吸，幾經壓榨的神經已經不能支撐。

　　在眾人心中一向飄然如仙的杜康，下跪了。跪給昔日的好友，跪給每個呼號著的人，跪給每一個準備還在不停的添著火苗的侍人，跪給每一袖手旁觀的婦女與小孩。他一次又一次的跪拜，白色的衣服沾滿泥污，盡管他一向一塵不染。光潔的額頭沾滿鮮血和泥印。

　　在火中不能說話的榆罔看著自己如珠似寶、呵護在心的人跪下他那從不低下的頭顱，不顧咽喉的陣陣撕痛。大聲喊叫，讓他站起來，不要在磕下去。

　　“不要看，這些火又燒不死我。這些小傷口又不疼，我堂堂男子漢還怕這些傷口，就不是英雄好漢。”爽朗的笑聲，壓抑的輕輕的嘆音。

　　也許上天真的被他們感動，大雨突降，澆滅榆罔身上的火星。被朋友駕著送到榻上，寬慰著杜康。

　　杜康強忍著怨氣，坐到榻上，上前輕輕的擰了榆罔的胳膊，“下次不要這樣不顧性命，如果真的還有這樣的事，我要你保證不這般意氣用事。”

　　榆罔趕緊的反駁道，“我才沒有魯莽行事，你不能生氣。”

　　杜康看著他傷口處還是鮮血淋漓的樣子，站起來拿過麻巾重新浸濕，輕輕拭去傷口處的鮮血。用唇輕吹他的傷口處密密麻麻的口子，杜康認真的看著他，一臉心疼。講到，“如果有一天，我不能陪你到生命盡頭，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不要隨我而去。”

　　榆罔驚從榻上跳了下來，“杜康，你在說什么，不是已經治好了嗎，快讓我看看你的病到底好沒好？”他的聲音發著顫，帶著微抖的尾音，手緊緊抓著杜康的衣袖，好似下一刻杜康已經找不到。

　　杜康連忙扶起榆罔，“不要擔心，我只是說說罷了，你也知道我不會拋下你一個人的。”杜康的聲音盡管很是溫柔，卻又充滿堅定之氣，讓榆罔不由地放下了擔心。

　　杜康給他蓋緊被子，淺聲說著保證。讓他靜臥安睡，坐在一邊溫柔的看著他。

　　夜涼入水，杜康似乎也陷入淺淺的睡眠中，月光溫柔的披在杜康身上，柔化了他的眉眼。而此時榆罔靜靜等著杜康安睡才睜開眼睛，白日里為了不讓杜康擔心，強忍著痛苦，此刻疼入骨髓，鉆心的疼痛已經無法忍住。細細碎碎的呻吟聲從口中溢出。

　　榆罔小心的坐起來，動作輕柔的把被子蓋在杜康身上。輕輕的站起來，汲著鞋，護著傷口，走到一處，舀出大捧涼水灌入口中。涼徹心扉的水似乎可以減弱一些疼痛。

　　清越的歌聲從遠處飄來，榆罔回頭溫柔的看著杜康，這一世我真想和你一并攜手走天涯，不必考慮一切的瑣事，做一對神仙眷侶，再沒有別人，只有一個你和一個我。走到杜康身邊，蹲下身子，在杜康臉上落滿淺淺的細碎的密密的吻，滿心歡喜，似乎傷口一點也不疼了，傻傻的笑著，在月光下竟是如斯美好。

　　榆罔吻著自己朝思暮想的愛人不由得有些緊張，有些興奮，也就忽視了杜康有些濕潤的眼角。

　　在榆罔安心養傷的這些日子里，部落里卻是不得片刻安寧。

　　頻繁的征戰本就造成部落內民眾的不滿，上天的頻頻示警，更是加深了民眾的恐懼。部落內的上層領導對于少典明顯偏心云感到震驚，不免考慮到自身。雖然現在部落表面上是一片和樂，也只不過是暫時屈服于少典的高壓鎮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