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一年前。
我是個內向的人,從小一見到認識但并不親近的人——比如爸媽的同事——我就會產生一種有關社交的恐慌。我該說點什么才能“懂事”地熬過這不可避免的碰面?小時候,我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出標準答案的,所以面對這種情況經常會不知所措,或者一言不發。搞得雙方尷尬,父母丟面。而現在,這種恐慌再次攪亂了我的心——我驀然發現,相鄰的練車區里有一個極為熟悉的身影……此刻,我清醒地意識到,那個身影就是我曾在多少個日夜里意淫過的她,那嬌嫩依舊的身子、那曼妙如初的身材、那不變的桃紅色貼身上衣、那永恒的深藍色緊身牛仔褲……一切,就在離我十余米遠的地方。但是現在,我的心里卻只有那“恐慌”。我該不該上去打個招呼、寒暄幾句?還是該假裝看不見?……顯然,我又在猶豫了——我總是這樣——還進行著似乎沒有必要的強烈的思想斗爭……
就在我為了要不要去打招呼這事猶豫發愁的時候,輪到我上車練倒桿了。我暗自慶幸終于可以暫時主觀上不糾結這事了。
……
但是必然地,我是忘不了儲老師的。當我完成這輪練習,下了車,我的潛意識已然幫主人考慮好了——肯定是要去打個招呼的,否則簡直不是人。
我徑直向老師走去。然而沒想到剛走兩步還在**米外的老師就已經迫不及待地向我揮手致意了。
窗戶紙已然捅破,之前那種恐慌自然立刻消失殆盡了。取而代之的是……是無語。看著眼前風韻依舊的儲老師,我發現自己渾身上下沒有任何一個部位有感覺。哦不,可能現在有一種感覺,叫做尷尬——此時此刻,肯定是要說點什么的,但是我發現,除了一些違心的廢話以外根本沒什么真誠的話可以聊。我總不能說“啊老師你真性感我想跟你困覺”吧。而老師,看樣子和我的處境差不多。于是,不可避免地,我們滔滔不絕地說起了違心的廢話。當然還裝出一副很關心對方的樣子。
不過,雖然這是一次現實意義不大的對話,我還是從中發現了些問題——當老師問我現在在哪深造的時候,我眼睛都沒眨地就說出了那剛剛被我拋棄的大學的名字,還煞有介事地補充道:大哥和我在一個學校呢。當老師對此表示為我們高興時,我也笑著應和。真**入戲。
……此時此刻,有誰不入戲呢?也許,我的確比老師更加入戲——當老師已經從最初的站著面對著我表演變成坐在我左邊的椅子上背對著我疲倦的時候,我**還在那傻不拉唧地思考新話題……當我終于發現老師其實早就坐那假裝專注于前方走走停停的教練車時,我才意識到該告辭了。
“快走吧快走吧!”老師扭過頭回應我。我跟你說,在老師剛說完第一個“快走吧”的時候,我就感到心里有什么東西轟然倒塌了。顯然,這是今天老師唯一一句打動我心的話——
我真切地感受到,老師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讓我走了。
我茫然若失地走開,完全感受不到頭頂的烈日。小時候,當我和爸爸或媽媽在一起,碰到我熟悉的他們的朋友時,這些人總會表現出對我真誠的關心。我雖然什么正常的話也不會說,但肯定會覺得感動,雖然主觀上意識不到。然而,當我自己一個人偶然碰到他們,或者以個人名義和他們說話時,他們中的某些就會表現出相反的態度,有時甚至好像根本不認識我。每當此時,我都會有短暫的傷自尊之感,隨之就會有一種看破了什么的感覺,同時惋惜因廢話而浪費的生命。而現在,在被老師的送客語轟出來之后,我一下子又有了這種感覺。
我忘記了老師的容顏。
六
那是小晴么?乳白色的短袖上衣,淺藍色的緊身牛仔褲,舉一把亮灰色的遮陽傘,遮不住那白皙的臉蛋、隆起的**和細嫩的胳膊散發出的不乏成熟味道的青春氣息。我向這差不多有一年未見的老同學揮揮手,在她首先向我致意之后。
“你也過幾天開學嗎?”她問,沒有停下腳步。
“是啊,你、你呢?”我邊走邊結巴。
“我后天就走啦。拜拜!”她回答,順便與我告了別。
“拜拜!”我也和她告別。
短暫的錯車已然結束,但我不禁回頭,又看了一下她。在她遁入小區側門之前,我及時地捕捉到了她的背影——那分明是晴天下的一朵**。哦不,**怎會有如此豐滿的臀部?
你注意到上文中的“小區”了么?那是我家所在的小區。當然,小晴家也在這里。是的,不知道什么時候,我們又成了鄰居。此外,你發現了,我也對她撒了謊,我哪還有什么開學。但我之所以敷衍她,是因為,我不想耽誤她趕路。嘿嘿。你還發現,剛才我字里行間流露出對小晴的喜愛。是的,自從去那個地方上大學,到現在,我已經一年沒見過如此美人兒了。不過這也不代表著什么。這很正常。
出于好奇,我到了家,時隔N久之后,再次點開了小晴的個人主頁。
……
那精致的主頁上,每一張照片、每一行文字都分明顯示,如今,已經即將大二的小晴和小呂依然恩愛如初。
我又失落了。雖然,只是一會兒的事。
七
為什么我總是遇到儲老師?當我走在街上,她從街邊的小吃店里向我揮手;當我杵在河邊,她從沿河小路上飛馳而過的車窗里向我點頭。由于急著趕路,那揮動的小手、微笑的小臉總是一閃而過。而我,也忘了我倉促的回應是否被老師看過。匆匆。
呵,也許匆匆最美。
八
時光、荏苒。
九
我來到了北京。因為“58同城”告訴我,這里,有一份合適的工作正在向我招手。
所以我來了。
果然,網絡沒有騙我。
我用十分鐘通過了國文考試般的面試,又用了一天時間找到了最廉價的房子。于是,我也成了北漂,開始了新的生活。
剛開始,一切都是嶄新的。一份有關文字的工作讓我認為自己的人生從離開學校的那一刻起,到現在,終于步入正軌;一個三人合租的住所讓我欣喜自己再一次離開家的樊籬之后,終于又回到了煙火的人間。無奈了做水果生意的室友每天沉醉在電視的喧囂里忘了天明,我沉默在一波又一波擾亂我心跳的雜聲中,驀然發現,在這新鮮感漸行漸遠的新生活里,其實,我一直是孤身一人。于是,不知從哪一刻起,我開始強烈地懷念過去。在大學肄業九個月之后,在川流不息的北京,四五年前純真年代的青澀記憶竟不斷回擊著我周身的每一根神經。小恩,小愛,小徐,小儲,小晴,大哥,甚至是那乒乒乓乓的小球。他們芬芳的身影清晰地活現在我腦海,但是,卻已是那么遙遠。
當然,這遙遠無關于時間或者空間。你若說時間,一個半月前我還見過小愛。那時,我在小愛發出邀請兩周后終于決定,還是去見她一面吧。于是,我們約好下午兩點,在她的大學會面。但是,正如我之前遲遲不愿前往時所擔心的那樣,有的說的寥寥幾句在網上已然說盡,見了面除了些無關痛癢的廢話根本沒什么可聊。她尋常的大學生活連她自己都不屑,我自選的生命之道又為她所不解。當廢話也似說盡,那該死的沉默期讓我想起練車場上的儲老師,就像讓你憑空生造一篇感人肺腑的抒情散文或是被迫寫入團申請書時的感覺。我說一個無聊的笑話,她也無聊地笑了。笑得是那么沒味道。跟中學時代真是天壤之別。在完全無味地“陪”她逛完校門口的幾個服裝門面之后,我終于決定不再打擾她了。同時慨嘆這一下午的時間浪費得到底值不值。我對她表示去意后她也沒做任何無謂的挽留——唉,我們之間還沒有假客套這點還是挺讓我欣慰的。臨別前,我最終想到一個能多少讓她理解我生活的說法,我說我現在生活的實質其實就是沒人管了。她表示了贊同,又平淡地補充了句:“在做自己的事情時如果總想著晚上或是其他什么時候還要開會或是上課什么的,真是很不爽。你現在已經進入人生下一個階段了,完全自主的階段。呵呵。”我又能說什么呢,你說我能說什么呢,如果表示認同,那無異于炫耀。等我坐上返程的公車,看了手機,才發現剛剛下午不到四點。
還有小恩。現在,其實我和小恩就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可是,可是,就像我剛才說的,實際是那么遙遠。我深深地知道她就住在離我的住處并不太遠的大學,而她,很有可能都不知道也沒興趣知道我在這里的存在。此前,此前,我是去過她的學校的,但是,當時剛剛離校,一無所有、百廢待興的我怎么可能讓她知道。我只是懷著朝圣般的心悄然無聲地來到她的大學,默默地在校園感懷了一圈。說實話,一開始我其實期待能和小恩偶遇,還深沉地哼起陳奕迅《好久不見》的旋律。可是后來,后來我在校園里走著走著不知什么時候突然想到,如果真遇到小恩會怎樣呢?結果我不禁恐慌起來,一下子就變期待相遇為祈禱不遇了。因為我想到這個問題后,馬上腦中就浮現出小恩瞥到屌絲般的我后瞬間扭臉裝看不見之類的畫面。看,當時我是多么沒有自信。不過,不過就在我沒落地就要走出校園時,冥冥之中,上帝指示我向右看去,我照做了,于是,于是,我竟看到了一個像極了小恩的身影,也是那么嬌小,那么美麗,而她似乎也正看著我,可是好像有霧氣啊,可是我害羞地扭臉假裝看了一下前方啊,我到底沒看清那是不是小恩。當我再次回眸,已然是一個朦朧的背影了。我像經歷了一場幻覺似的,卻又清楚地記得剛才的畫面。我愣在原地。我錯過了小恩嗎。可是或不是又有能怎樣呢……
大哥,還有大哥,真的,咱們已經一年沒見過面了。一年前,我大學生活的最后幾天里,我們一起吃飯、聊天,我讓你幫我把我一個人拿不走的行李拿走,卻沒告訴你我之所以有這么多行李是因為我把所有有用的東西都從寢室拿出來了。我都忘了當時你問我為何行李這么多時,我是怎么騙你的了。不過,這應該算不上什么大罪吧,畢竟那時雖然已經決定解雇學校,但畢竟還沒做最后的了斷。感謝你的是,后來,當我新的學業需要我拿出肄業證書和大一成績單時,是你在接到我的求助電話后奔波了差不多兩個星期,無數次進出那陰森的各種主任、老師的辦公樓,最終拿來我需要的。當我表示感謝,你總是真誠地說“沒事”,對,我聽得出你的聲音,你的真誠。后來,你又幫我領退回的書費,又是多少次敲響各種肅殺的門,多少次在上班時間門內是空的,多少次門內有人要找的人卻不在?你本來走路就慢啊!最后你終于找到了對的人,那人卻說班長來才好使,你只有給我打電話,讓我和那官家親自通話。好在,那官家聽起來還不錯,你應該沒受什么委屈。最后,最后,我一共給你充了九十八元話費,希望你永久發財,但怎能表達我全部的感激?……
十
徐老師就在我面前,俯著有些嬌小的身子,一臉認真地審閱著講桌上的作文卷子。驀然,老師抬起頭,一邊用眼神尋覓,一邊呼喊起我的名字。但是,我不知哪里去了,一直沒有出現。就在旁邊的我見狀忙拿出手機,走上前去,幫老師撥通了她所尋之人的電話……
我醒了,扛著睡意,在迷蒙中按掉了手機鬧鐘。幾秒鐘之后,我撐開了眼睛——幾縷晨光已從窗子瀉進房間。我的兩個室友依然酣睡,他們,是否都做著自己的夢?老婆,孩子,生意,金錢,城管?此刻,他們是如此安詳。我想起我早起的目的,仿佛從夢境瞬間掉回了現實——過一會,一位遠方的朋友就要抵京,他曾是我的作者,當然,那時我還是某文學電刊的編輯,現在,他剛剛畢業,馬上就要成為——對,馬上就要成為我的同事,是的,我要去接他,親自去車站接他,我最后伸了個長長的懶腰,就呼地坐起,一下子掀飛了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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