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每個人都有弟弟,很幸運,我有。
并不是每個人都有妹妹,很幸運,我也有。
我的弟弟喊我的妹妹也叫妹妹,她是最小的。
我們都很愛她。
在開始這個故事之前,我想請大家聽一個傳說,我們家鄉那地方的傳說。
清末有位秀才,很有才學,卻屢考不中,遂看透科場黑暗,丟掉孔孟之道,轉而鉆研起陰陽八卦算命看相看地看風水的“地理”來。
我們這里對“地”是很尊崇的,蓋房子建大廈得找好地,人死下葬要選風水寶地,甚至廚房放哪大門開哪都要架上羅盤看看方位對不對這地利不利。他們認為,人一生的榮辱、家道的興衰都受地管著,都與地息息相關。
“地”是一門學問,并不是隨便什么人就能夠知曉“寶地”在什么地方的,這已成為一種職業。人們稱那些專門從事“看地選地”的人為“地理先生”,或者“地仙”。
無疑,秀才是個本事大、知名度高的地理先生了。
可秀才一生卻只給人看了兩次地。
一次是葬岳父。他把岳父葬在了一個河坡地上,然后指著下邊的河沿說:“這兒會長一個沙洲!”所有送到地頭的人都聽到了,包括親屬和抬喪者在內。
果不其然,第二年,家鄉發大洪水,淹沒了很多田地,洪水退后,那兒真的生出(或者說是露出)來了一個沙洲,恰好可用來做渡口。
于是秀才一夜成名。
找秀才看地的人很多,秀才卻概不應承。
秀才的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地是為了他自己,他為自己選了一塊墓地。臨終時,他說:“葬我在那兒吧,后代子孫必出三個露臉的人物!”
這個傳說故老相傳,如果說它僅僅只是傳說,那就說不過去,因為那秀才就是我的曾祖父。
到了我們這一代,總算有了弟弟、妹妹、我兄妹三個,是不是曾祖父的話就要印證了呢?
我是不信的。受過那么多年的學校教育,現代文明在我的腦里已扎下了根,異端邪說已無可容之處。
但當我扔掉鋤頭把跳出農門,弟弟也步我的后塵考上大學,而妹妹在中學里又年年拿第一的時候,我突然對此深信不疑起來。
冥冥之中真的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左右著我們?
遺憾的是好景不長,有一天妹妹突然說:“我不想讀書了!”
我大吃一驚,這還了得?
我問她問什么。她說她不喜歡那個數學老師。
那好辦,換一個班就是。
可過不多久她又跑來說:“我不讀書了!”
又怎么了?
她說她不喜歡那個學校。
我只好硬著頭皮去找校領導要求給我妹妹轉學。
結果是學轉不成,反而是大大小小的老師都轉到我家家訪來了。左一個勸,右一個勸,不管什么條件都答應,就是不希望我妹妹走,那班主任在回去的路上還不小心載下了自行車弄傷了手,用繃帶吊在脖子上好些天。
妹妹這么品學兼優的學生他們怎肯舍得放行呢?
這樣的盛情,我們又怎能推卻呢?因此轉學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妹妹似乎也明了我的無可奈何,做出了安心讀書的樣子。
眼看著只最后一個學期就考試了,妹妹的成績仍是絕對的好讓人放心的好,我想應該沒什么事了吧。沒想到她卻第三次跑來找我。
她說:“我再也不讀書了!”
不讀書怎行?
可她這次什么原因什么條件也沒有,只一再地講不讀書了不讀書了不讀書了。
我去問學校的老師,老師們也講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說她的脾氣有點怪。
我搬出爸爸媽媽找來七姑八姨請到老師同學,目的是希望能勸她回心轉意。
但妹妹的頭仍搖得像撥浪鼓。
我說:“將來你別后悔!”
“不悔!”
“是你自己不愿讀的,將來可別怪我們不送你!”
“不怪!”
還能說什么呢?那就隨她吧。
于是她像一陣煙似的,跑到南方打工了。
我有一種深深的失落,我終于沒能讓我曾祖父的話成為現實,而那是我乃至我們全家做夢都念想著的。
妹妹其實是個很乖很孝順的孩子,我們都很喜歡她,可她在這件事上怎么就——
這一直是我心中的疑問。
妹妹一去就是好多年,其間沒回來過一次,有的只是寄錢寄物寄信。在信中,她說她過得很好,叫我們別掛念她,叫父母不要太過操勞,寄來的錢要花掉。
有時候,妹妹也寄來照片。照片中的她,高了,成熟了,長大了,秀秀麗麗的。我想追求她的人一定很多。
可妹妹在信中說,她現在還不想成家。不想成家就談談戀愛嘛,可她現在也不想談戀愛。
父母似乎有點著急。我說,妹妹已不是小孩了,大了,隨她去吧,她會自己照看好自己的。
其實我很想念妹妹,其實我很掛念她,其實很想見見她。
后來,我終于見到了我的妹妹,不是在家里,而是她打工的南方。那天艷陽千里,沒有下雨,可我的全身都濕漉漉的,都在下雨。
妹妹走了,走在車輪底下。肇事者揚長而去,沒有人看清是誰,也沒有人知曉那是輛怎樣的車。
上天真是不公!
我大哭一場。
在清理妹妹的物件時,在箱底深處,我翻倒了一個硬皮本,一個雖有點舊卻保存得完好的硬皮本。在硬皮本的第一頁,有著這么一段話:
“廣東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個美麗、繁華的天堂。身在此境,享受著一個人獨立生活的艱難、疲憊、無奈與凄涼,便不由自主地會想起學生時代我的清純生活,也會有意無意地想到他?!?/p>
“他”是誰呢?我繼續翻看下去,于是我讀到了下面這些似稿非稿似日記非日記的文字,我把它們整理了一下,展現在大家眼前——
?。ㄒ唬?/p>
在響第二次鈴之前,全班幾十雙眼睛一齊射向門口那個剛來的植物老師身上,接著便是嘰里呱啦的議論聲。當然,議論的話題都離不開長相的問題,至于才學,初來乍到的,我們了解他什么?
“哇,來了一位新老師!呀,還長得蠻帥的!”
“是來教我們植物的,梁××不教我們了?!?/p>
“那感情好,我早就盼著這一天了!梁××教得好個屁,只會照本宣科。這個樣子,誰要她教,我自己看還不行?”
“就是嘛!再加上她任了那么多課,忙不來!”
......
自然,我也是嘰里呱啦中的一員,貓眼睛早就在門口那個新植物老師身上瞄來瞄去。
對于新事物,人們往往是非常好奇地,對這個新人物也是如此,尤其是我們這些初生的太陽。
響了第二次鈴之后,教室便“唰”的一下鴉雀無聲,仿佛發布了緊急暗號似的,大家都在等待著那個新人的到來。
新人還是沒有來,害羞似的用背對著教室。沒辦法,只好耐心地等第三次鈴響。過了好似一個世紀年,那該死的鈴聲才響起。怎么還不進來?大家焦急地把頭往外探,又好似有了一千年,那人才轉過身姍姍走進來。
其實是鈴聲一停,那人就已經有動靜了,只是我們太急不可耐了而已。
“起立!”沒等他說“上課”,值日生就把“起立”喊了出來,仿佛那句話早就等在那里了。
“唰”的一聲,全班五十多個人一齊筆直地立了起來,個個正經八百的,那姿勢比軍人進行軍訓還猶過之。
他點了一下頭,于是又“唰”的一聲全班齊齊坐下。奇了怪了,還沒有那個老師給我們上課時我們做得有這么整齊過。
有人做了一個鬼臉,有人“哧”了一聲,有人伸了伸舌頭。
再也忍不住了,全班同學“撲哧”一聲,全都大笑了出來。笑的并不是他,而是我們的這個滑稽狀態。
教室里一下子亂了套。他看了大家一眼,也不去理會,只管自己說:“請大家翻到課本四十九頁!”
同學們有的聽進了耳,在翻書;有的莫名所以,在東張西望;有的注視著新老師,仍在笑,只不過是偷笑,聲音好小的。
我和同桌菊花卻是在傻笑,聲音不大也不小,反正是能讓人聽到的。
“前面梁老師已經講到這里,我就不講了。我接著梁老師的來!”說完就轉過身拿起了粉筆,抬了抬手,做了幾個寫字的動作,似乎是在衡量字的大小、用力的勁道、黑板的范圍等,看來這個老師不只是新來的,而且還是新上講臺的,有點怯怯的,想努力給大家留下一個好印象。
衡量完后,他在黑板上寫下了課文的標題。字寫得特大,但不得不承認寫得很好,很飄逸的樣子。
他寫字時,習慣性地頭偏著,用了很大的力,粉筆灰紛紛落下,粉筆與黑板摩擦發出“唧唧”的聲音,聽得人牙齒都發軟,
由于力度大字很清晰,占得范圍也很寬(幾乎用去了三分之一的黑板),因此即使是高度近視的人脫下眼鏡也能把它們看得清清楚楚。
同學們又是哄堂大笑。他不管,他講他的課,也不管同學們的好奇——他也不自我介紹一下,大家都還不知道他姓甚名誰呢!那就聽他的課吧!
可我和菊花仍是在笑。
他看了我們一眼,似乎在說:“怎么了,好笑?這是我們還不認識,還陌生的緣故,慢慢熟了就不感到稀奇了。別笑了!”
還是笑,還是笑!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要笑,我只覺得這個新老師好有味好有味,讓人好開心好開心。我就是想笑。我企圖用手捂住嘴巴,但沒有用,那“嘻嘻”的笑聲就仿佛長了翅膀似的,調皮地從我的手指縫里飛出來。
“喂!你們兩個在笑什么?是不是吃了興奮劑?”調皮的男生問過來,聲音好大呀。我們兩個不答,只笑。
女生則膽怯點,只敢笑聲議論:“她們兩個到底在笑什么?怎么了?”
別人不理會倒罷,一說,我和菊花更笑得厲害了,眼淚都笑出來了,一發不可收拾。
植物老師又看了我們一眼,也沒說什么。哈哈,他也太善良太好欺負了,是不是剛來不敢惹我們這些老生?
他的字不錯,擺在黑板上呢!
他的普通話很好,可以說是全校最標準的。
大家也發覺他長得很帥,男女生都有近似的評價。
可他就是駕馭不了課堂!
就這樣,我和菊花望著他笑了一節課,根本沒聽進去一個字(其實不止我們,其他的同學也沒什么收獲)。
他講話的語速很快,臉上沒什么表情,喜歡把嘴撇向一邊,加之帶點地方音,因此就使人更好笑了。
像所有新老師一樣,他把課講得飛快,像特快列車,一節課就講了五堂課的內容,書翻了幾十頁,好似明天就要期考似的,今天非得把所有的東西都作個了斷。
又是笑,把同學們笑得前俯后仰,笑得要死。從這第一場課起,大家就公認這位新老師有趣,也許還好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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