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荊城有你葬

　　那個夏天是海城少有的悶熱天氣。

　　江東浩趁休假時間帶我回了西北老家。在那里，長這么大的我頭一次看到了書中描寫的“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壯麗。巍峨的高山蜿蜒的小路清爽的山泉，在那個叫荊城的地方，江東浩帶著我漫山遍野的跑。江東浩是窮人的孩子，我們住的那所小木屋就是他童年所有的回憶。我這才知道原來這里的孩子生活得這么苦。住在這樣的房子里盡管在從小衣食無憂的我眼里還有幾分浪漫，可是山里人的苦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那是七月份的大山。在城里孩子高高興興放暑假的時候，山里沸騰了。江東浩說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有外面的大學生志愿者來到這里給孩子們教授知識，還會定期選拔一些優秀的孩子走出大山進城讀書。他驕傲地告訴我他就是十五歲那年被省城來的一位教授選中帶到省城，在那里他一邊讀書一邊勤工儉學。想到當年考上海大父母高興地大請特請親戚朋友的情景我心里突然有種羞愧，在這樣環境里長大的孩子當年跟我一樣考進海大，我實在無半點驕傲可言。

　　山里的信號很差，電視里能看的臺不超過十個，還基本都是荊城本地的電臺。好不容易模模糊糊找到了cctv-1，可那噪音比節目聲音高了十倍，實在沒法看。見此情景江東浩也只能作無奈狀。

　　那天晚上吃完晚飯，我說江東浩你陪爸媽出去溜溜吧，我在家收拾碗筷。老人不住地點頭，我想在這里我可不敢晚上出門，估計我走十步得摔九個跟頭。

　　電視開著，我在門口洗碗。一抬頭越過低低的圍墻我就能看到大山。那一晚，月明風輕。就在我端起洗好的碗起身要往屋里走時，我注意到電視里正在播放的新聞：據本臺記者報道，昨天夜里凌晨時分，虎山鎮礫頭村的臨時小學發生了一起由老化電線引起的火災。來自海大的教師志愿者團隊奮力救火，隊長高揚不幸遇難，另有三人受傷。具體原因還在調查中。請看本臺記者從現場發回的報道.....

　　煞那，手里的碗像是變成了千斤重，陡然從手中滑落。

　　不是的，一定不是的，叫高揚的人有很多，就算是海大也不會只有一個的！可是當我飛快地跑進屋看到14寸黑白屏幕上趨于平地的廢墟上出現的那張照片，我眼前完全黑了下來。

　　照片里的人穿著迷彩服，滿臉堆笑。像極了很久以前我和某人去過的那片葵花林，遍地燦爛。除了你，誰還會笑得這樣痞痞的燦爛？僅這一笑，便讓我小心謹慎本以為早已忘掉的一切卷土重來。

　　我久久地站在那里。卻沒有眼淚。

　　我在腦海里搜索著最后一次跟高揚見面的情景。那也是一個夏天，在海邊，他舉著旗，和一群孩子。

　　不，這怎么夠？高揚，我還沒有讓你看夠我的幸福。等我有了孩子，等我的孩子又有了孩子，等我頭發花白兒孫滿堂的時候，我要你也在呀，要你還像從前那樣，偶爾在街上相遇，我們都拄著拐杖，笑著致意。我答應過你的，可你怎么就這樣離開，那今后我還幸福給誰看？我曾發誓，我若幸福必定幸福到讓你羨慕，我若不幸也必定不幸到讓你心痛。可這算什么？難道你怕了？還是面對羨慕與心痛你無從選擇？

　　......

　　那個夏天，之前一直嚷著要走的我在荊城待到了九月。秋風染紅楓葉的那一刻我踏上了回海城的路。

　　我也到處找過。我讓江東浩開車載我走遍了虎頭鎮，走遍了荊城的每一座山脈和丘陵，可我沒有找到高揚。我指著山上的楓林問江東浩今年的楓葉是不是比往年紅，他被我問得一頭霧水。我沒有告訴他有關高揚的事情。只是臨走時默默帶走了那片楓林里的一片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