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篇淚后的笑語
海平公園,鳥語花香。藍心月迎著那和煦的春風,聽著那回蕩的濤聲,撩起那翠翠的柳枝,仰望那碧藍碧藍的晴空。她陶醉了!如果在此時此地有人陪伴著自己,不是有人,而是那個心中的“他”陪伴著自己,恐怕神仙都會妒忌。
想到這里,她笑了。那當然,神仙是不準有個“他”的呀!
可是——可是——可是自己也沒有一個“他”呀!那就是說,自己大概也是哪路的神仙。否則的話,怎么就不能有個“他”呢?
噢!還是不對。神仙不但不能在身邊有個“他”,而且也不允許在心里有個“他”。可是自己的心里卻永遠有個“他”,所以不可能是神仙。
我還是當一個普通人吧,不去當神仙。因為我的心里不能沒有“他”。心里有個“他”多好,總是甜甜的。不然的話,空蕩蕩的,那有什么意思!
藍心月胡思亂想著。她愿意胡思亂想,就像是在給“他”開玩笑。
藍心月胡思亂想著,也信步亂走著。走著走著就走到了人群里。這里是公園的娛樂場,光是棋桌就有好幾個。
她信步走向一個棋桌,這桌圍得人最多。人多的棋桌,往往棋局也就有趣得多。藍心月是高手,雖然從不在外面下棋,但看一看有趣的棋局,也還頗有興趣。
想得不錯,這桌棋還真是有趣。棋盤上就剩下了四個子。黑方一將一馬,紅方一帥一仕。可是這匹黑馬真夠笨,繞來繞去,走了半天,就是拿不下。只聽圍觀的棋迷們“噢”、“啊”亂叫,一個支這樣一個招,一個支那樣一個招,可是誰的招數都不靈,就是捉不住那個仕。捉不住那個仕,就贏不了這局棋。
就在這時,走過來一個人。
“好了,別瞎支了,還是看看高手的吧!”圍觀的一個棋迷說。
圍觀的人們閃了閃,把那來人讓到了中間。
來人確實是高手,只走了六七招,那紅仕就沒了。紅方棋手繳了械,黑方棋手讓了位,來人接手黑棋開了新局。
連弈三局,黑方皆勝。紅方棋手自知不是對手,也就退了下去。
三局棋,讓圍觀的棋迷們興奮不已。那黑棋走得真叫好,守則陣腳周密,攻則出其不意,讓人們大開眼界。
要說最為激動的,還得說是藍心月。不只因為那黑棋的招數,更是因為那執黑的棋手。
她聽說來了高手,就不由自主地向那來人瞟去。眼光落在了那人的身上,卻像是敲在了自己的心上,“咚”的一聲響。
為什么?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只覺得這個人有一股特殊的氣度。
高高的個子,大約有一米七八。走路的姿勢,沉穩卻又瀟灑。一件雪白的襯衫系在藏藍色的褲下,一件米黃的夾克隨便往肩上一搭。戴著一副大大的眼鏡,襯著一雙微微的笑眼。亮亮的前額,瘦瘦的下頜,深深的皺紋,稀疏的頭發。雖然看上去已經年過花甲,但卻神氣外溢,一派道骨仙風。
莫非這里真有神仙?藍心月有點驚奇。
趁著這人專注下棋,藍心月的眼光不時地在這人的身上掃來掃去。
掃來掃去,掃來掃去,不一會就掃出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來。
似曾相識,卻又從未見過。從未見過,卻又似曾相識。這是為什么?想了又想,想了又想,突然想起了夢,那個劍之鋒沉迷在棋局中叫不醒的夢。
他會不會是劍之鋒?一想到這里,她突然激靈了一下。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承受不了那激動。
怎么會呢,這么大年紀?
怎么不會呢,你多大年紀了?
六十。
你不能拿過去的印象驗證現在的劍之鋒。第一次見劍之鋒的時候,那是一九六0年,你十五歲,劍之鋒十六歲。
與劍之鋒淚別的時候,那是一九六三年,你十八歲,劍之鋒十九歲。
最后一次看見劍之鋒的時候,那是一九八一年,你三十六歲,劍之鋒三十七歲。那時的劍之鋒就已經不再是中學時代的劍之鋒了,而是放大了的劍之鋒,一個偉岸雄壯、英姿勃勃的成年人。
現在又過了多少年?二十四年。還想看見一個少年時代的劍之鋒,那怎么可能!
難道真的是他?不然的話,怎么看著他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還有什么疑問?
模樣似乎差別很大。
四十多年過去了,模樣怎么可能沒變化?你別往差別的地方看,你往相似的地方看。
你不說還真沒看出來,你這一說就有了。你看那略長的臉盤,白皙的膚色,些微的卷發,稍寬的上額,濃濃的雙眉,炯炯的眼神,薄薄的嘴唇,分明的下頜,越看就越和少年時代的劍之鋒重合了起來。
是他,就是他!想到這里,藍心月流淚了。不是悲傷,而是驚喜。她不相信,自己還有這種福氣。老了老了,還有與劍之鋒重逢的機遇。她怕是夢,又在自己的左手上狠狠地掐了一下。哎呀,生疼!不是夢,這是真的!
藍心月興奮極了,興奮得童心大起。她往劍之鋒身邊擠了擠,想感受一下中學時代在課桌旁聽劍之鋒和劍芝瑛說話時的那種氣息。
有了,這種氣息真好!好像能聽到劍之鋒呼吸,也好像能聽到劍之鋒心跳。她沒想立刻把劍之鋒從棋局中喚醒,那不著急,他跑不了。現在她要和自己的哥哥開個玩笑,悄悄地,悄悄地從棋盤上偷了劍之鋒的一個車,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劍之鋒渾然不覺,圍觀的棋迷們直笑。以為黑方棋手的老伴來了,想叫他快快輸了好回家。沒想那劍之鋒也就怪,要走車的時候,頭也沒有抬,就從藍心月手里摳了出來,準確地放在了自己要放的位置上。偷車的人是誰,他不知道,他也不用知道,反正他知道自己有那個車,知道自己的車在什么地方,現在要用,拿過來就是了。引得圍觀的棋迷們一陣大笑。
這個劍之鋒,真像夢中夢到的那樣,入了棋局就醒不了。好吧,那就和他對一局。不是準備了好幾年了嗎?養兵千日,用在一時。正好,紅方棋手輸掉第三局后退了出去,于是便有了開篇所說的藍心月和劍之鋒的海平之戰。
藍心月在劍之鋒懷里哭夠了就清爽起來,不再哭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幾十年的苦水倒完了也就行了,她開始笑。
劍之鋒擁著藍心月的雙臂松開了。藍心月突然從天上掉下來,他的靈魂承受不了,給驚跑了。在九霄云外轉了一遭,聽到藍心月的笑聲,也就歡歡快快地回來了。
不過,畢竟是幾十年的戀人第一次對話,第一次接觸,哪能一下子就完全平靜下來?他們手拉著手,肩靠著肩,一邊傾訴著衷腸,一邊向海邊走去,坐在海邊的長椅上,沒完沒了地說。
“之鋒,真沒想到,老了老了還能見到你,還能把我的心里話全都倒給你,我還以為在做夢。”藍心月說。
“我的心月有掐自己左手的傳統,干嗎不掐一下?”本性難移的劍之鋒又逗了起來。
“四十年前寫的信你還記得這么清楚,連哪只手都沒忘?”藍心月還是有點激動。
“我是想要忘了它,可是它老在我的心里抓。越抓印子就越深,我也沒辦法。”劍之鋒說。
“之鋒,這次我又掐了。真疼,不是夢。”藍心月一邊說著,一邊把左手拿給劍之鋒看。
“積四十年之經驗,我的心月變得聰明起來,掐掐也就算了,既不掐破,也沒讓它流血。”劍之鋒一邊開著玩笑,一邊把藍心月的手放在自己手里,往那指甲印上吹了幾口氣。之后又把它放在自己的臉上蹭來蹭去,久久不松手。
“咳!流點血算什么,那只是表面的疼,總比心疼好得多。”藍心月又說到了傷心事。
“過去也就過去了,日月不能倒轉,歷史不能重寫。有我們今天這樣的結果,就應該感謝上蒼了!”劍之鋒不想讓藍心月再沉湎在過去,因為那是永久的痛楚。
“好了,不說過去!說實話,我現在感到比神仙還要幸福,不僅有一顆心在陪伴著我,而且有一個人,一個實實在在、有血有肉、看得見摸得著的人在陪伴著我。”說到這里,藍心月突然想起了第二個任務,于是說,“對了之鋒,你家秋萍還好吧?”
“你說誰?”聽到秋萍的名字,劍之鋒很詫異。
“嫂夫人,柳秋萍嘛!”藍心月說。
“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劍之鋒更加詫異了。
“咳!八一年我帶她去見過我的導師。要不是下午我爸出了事,當天咱倆就能見面了。”藍心月說得很興奮。
“啊!那個藍大夫就是你?這個秋萍,藍大夫、藍大夫地說過多少次,怎么就沒叫過你的名字?不然的話,咱倆也不會幾十年不見面!不過也怨我,既沒問過,也沒敢想過。”劍之鋒也興奮起來。“我們現在就去見她,你說好不好?她正在家里。”
“好!”說著藍心月和劍之鋒便站了起來。“之鋒,我想抱抱你。今生今世也就這一次,你說可以不可以?”
聽到這話,劍之鋒笑了起來。“我的心月!我是你的,想什么時候抱就什么時候抱。不過我得提醒你一句,這可不是第一次,剛才剛抱過。”他說。
“抱過?我怎么不知道!”藍心月回憶著。“就算抱過,也不算數,因為那是無意的。我要清清醒醒地抱你一次,以后再也不抱,那會傷到秋萍的。”說完她就慢慢地、慢慢地摟住了劍之鋒的腰。
藍心月閉著眼睛,側著脖頸,摟著劍之鋒的腰,越摟越緊。劍之鋒睜著眼睛,望著天空,擁著藍心月的背,越擁越深。
藍心月六十了,作為一個女人,第一次擁抱自己的男人。他的心是自己的,他的人也是自己的,那個感覺真是甜,真是美!這樣的情,這樣的景,自已想過無數次,自己夢過無數回。可是只有這一次,才有真實的感受,才嘗到了真實的滋味。這個感受,這個滋味,用“甜”和“美”來描繪,好像還不到位,好像還缺著一點什么。對了,缺著那種醇厚,缺著那種滋潤。閉著眼睛細細地品品吧,醇厚的甜,滋潤的美,今生今世也就只有這一回。
劍之鋒擁著藍心月。在他的心里,擁的不是女人,那是四十年的情,那是四十年的愛。這情,這愛,明知就在人間,卻只能藏在心間。因為隔著大山,因為隔著大海,因為隔著王母的天河,還因為隔著上蒼的編排。今日老天突然開了眼,讓它重現人間。雖然四十年的歲月讓它凝集了太多的淚水,可是也正因為這樣,當它重見陽光的時候,才能像琥珀一樣蘊涵著無限的柔媚。擁著吧!這是人間最最純潔的愛,不求回報的愛,久經磨礪的愛,備可珍惜的愛。
不過再甜美,再珍貴,擁抱也有個終了。
擁抱結束了,時間不太長,滿打滿算,也不過就十幾分鐘。可事情也就湊巧,這情,這景,卻映入了一個人的眼中,映入了一個相關人物的眼中。
那是誰?柳秋萍。
跟蹤了?沒有。盯梢了?沒有。柳秋萍哪是那種人呀!你派她去她也不會去的。不是說得很清楚嘛,那是“湊巧”!
劍之鋒家有個望遠鏡,五十倍。
劍之鋒小時候喜歡望遠鏡。二叔有一個,軍用的,鬼子投降的時候丟下的。劍之鋒看過,那個好玩就甭說了。從大頭向小頭看,挺近的東西變得老遠老遠;從小頭向大頭看,老遠的東西變得挺大挺大。拿著它站在城墻上向四處望去,儼然像個高級指揮官。可惜的是,后來二叔把它賣了,因為沒了工作,賣點錢補貼家用。為此,劍之鋒郁悶了很有一陣子。他希望今生今世還能得到一個,最好是軍用的。
長大了,買過幾個,都不理想,掛在胸前總沒有那種勁頭。
聽說俄羅斯的望遠鏡有名,所以他在出訪期間什么也沒賣,就是提回來一個望遠鏡。游空牌的,你聽那名,多有意境!就是貴了點,四千八百盧布。可是貨真價實,過了這個村就沒了這個店,他沒猶豫,就掏了腰包。一定錯不了,白俄羅斯制造。
隨行人員勸他買小一點的,說倍數大了看不清。他說看不清是因為距離近,站得高些,看得遠些,就會清楚的。可那不是軍用的,有人提醒他。他知道,當然不會是軍用的。軍用的怎么會擺在市面上?不管是不是軍用的了,好就行!
這架望遠鏡確實好,不管別人怎么說,劍之鋒認為好就是好,又不是別人用。你看他,站在他那方外瓊臺白云一號1806的大玻璃窗前,舉鏡望去,白云,海浪,燈塔,漁船,想看什么就看什么。更有意思的是,如果沒有圍觀人群擋著,能看清那海平公園棋桌上的車馬象士將。嚇,這錢掏得真是值!
劍之鋒說值,柳秋萍也說值,不過倆人說的角度不一樣。劍之鋒說值,那是因為它能看清棋桌上的象棋子;柳秋萍說值,那是因為它能看清棋桌旁的劍之鋒。
這劍之鋒,每天下午都要出去下象棋。柳秋萍雖說同意了,但還是感到三個小時白白浪費了。她是年事已高,她是黑發已經變成了白發,可是她對劍之鋒的那個愛,她對劍之鋒的那個情,卻沒有稍減。要說變,也有一點,那也就是換了兩個字,把“愛”變成了“親”,把“情”變成了“近”。她確實一分一秒都不想離開劍之鋒。劍之鋒在自己的身邊那多好!飯也吃得香,覺也睡得著,就像是心在自己的肚子里,做什么都踏實。一旦離開她,她就會像是在云里飄,哪都不是哪了,好像沒了依靠。哎呀!不要說到外地去開會,就說到公園去下棋吧,也就三個小時嘛,對她來說,還是挺難熬。
后來她有了招,這個招還挺好,那就是用望遠鏡照。舉起那個白俄羅斯制造的游空,劍之鋒是在苦苦愁思,還是在得意地笑,都能看得清。清楚得就像在自己身邊一樣。所以她有了時間就照照,有了時間就照照,覺得挺好。不過,不能照久了。那望遠鏡倍數太大,照久了會眼暈的。
這天下午,五點多了,劍一品和他媳婦佳鏡茹從北京回來,準備過節,正在儲藏室里歸置東西。廚房里已經切好了菜,備好了料,只等時間一到就下鍋炒。柳秋萍給坐在沙發上的母親削了一個蘋果,之后便拿起了望遠鏡,想看看她的劍之鋒。可是半天也沒找到,幾個棋桌都照了,不見身影。她覺得有點奇怪,還不到點的呀,總不會這么早就回來吧!
照不到劍之鋒就隨便照照吧,她舉著那游空,向著大海游目。看那小船,看那風帆,看那海邊的游人,當然也免不了看那長椅上的情侶。看見了,有兩個人在擁抱。掃一下也就過去了,看人家干什么?人家倆人好,抱一抱就抱一抱,偷看人家不好。不過不知為什么,移走的鏡頭不由自主地又移了回來,總覺得有什么地方需要她再照上一照。
也就是這一照,讓她有點吃驚。不僅是因為她看見的是一個白發老太太,更因為她看見的是她的劍之鋒。
劍之鋒和一個老太太擁抱?看到此情此景,她不由自主地笑出聲來。
“笑什么?”母親問她。
“待一會告訴你。”說完了還笑。笑完了還照。
“劍之鋒啊,劍之鋒,你也真是的!要擁抱不是不可以,去找一個小秘有多好。反正也是抱一次,抱一個老太太多虧呀!”想完了,又大笑起來。這次不是笑劍之鋒,而是笑自己。她不知道自己還這么壞!
劍之鋒有外遇,這種事情,柳秋萍想都沒想過。她愛劍之鋒,這她知道。劍之鋒也愛她,這她也知道。劍之鋒是她的人,打都打不跑。這就夠了,其他她什么也不需要知道。據說中國古代有個坐懷不亂的柳下惠,而自己的丈夫卻是根本不讓女人坐到懷里的劍之鋒。就是這樣!
根本不讓女人坐到懷里的劍之鋒,今天卻將一個老太太擁在懷中,這種奇事難道不值得思考一下嗎?所以,柳秋萍笑完之后就不笑了,開始思考。
要說劍之鋒的秘密,她是知道的。人們都說,夫妻之間要允許有隱私,可她和劍之鋒之間卻沒有。劍之鋒珍藏著五封信,她是知道的。說是珍藏,那也就是保護得好而已,并沒有真得藏起來,她見過。不但見過,而且讀過。不但讀過,而且讀了不知道有多少回,能背得出來。不但能背得出來,而且還感動得流過淚。她知道,這里面的“妹妹”是劍之鋒的戀人,一個難以與劍之鋒有結果的戀人。她同情她,希望有情人終成眷屬。好像這事是在演電影,與她自己一點關系也沒有,所以她從來沒有問過劍之鋒。她知道,如果問的話,劍之鋒肯定會告訴她。她怕引起劍之鋒的痛苦,所以就不問。她不問,劍之鋒也就不說。就是這樣,很自然,很平常。如果不是這樣,也就不是柳秋萍了。說她傻,她就是這么傻。
不過這一回,她好像變精了。想到那五封信,她突然明白了。一個老太太,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太太,如果不是劍之鋒學生時代的戀人,怎么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和劍之鋒擁在一起!就是她,就是自己同情過的那個“妹妹”,就是自己為之落過淚的那個“妹妹”。
想到這里,傻傻的秋萍又犯起了傻,心中不但沒有醋意,反倒為幾十年的戀人能夠重逢感謝起了上帝。我的天,多好啊,之鋒會有多高興!
你見過嗎?天下除了柳秋萍,還會有這么傻的女人嗎!
一切都明白了,柳秋萍又舉起了望遠鏡,想細細看看,那個熱戀著自己丈夫的“妹妹”到底長得什么樣。可是卻照不到了。
正在她東照西照的時候,門開了。劍之鋒走了進來,后面跟著的就是那個“妹妹”,她想要細細看看的那個“妹妹”。
“秋萍,我給你領來一位貴客,看你認識不認識!”劍之鋒說完,指了一下秋萍的媽媽,對著那個妹妹說,“這是我的岳母柳蘭君。”
令柳秋萍驚異的是,這個“妹妹”也就和自己四目相對了一瞬,立刻就把目光射向了自己的母親。目不轉睛地盯著,并隨著劍之鋒口中的“蘭君”兩個字,徑直向母親走去。隨后就帶著半是猜測半是認真的聲調,叫了一聲“二姨”。
柳蘭君這時早已站了起來。藍心月一進門的時候,她就站了起來。因為她奇怪,自己的秋萍正在落地窗前站著,怎么門外又進來了一個?她的眼花了。看了看窗前的秋萍,又看門外進來的那個。
正在這時,“二姨”的叫聲傳到了她的耳中,讓她更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不由地問:“你是?”
“我是趙梅君的女兒,您的外甥女兒藍心月!”
“什么?大姐!”話還沒說完,便一仰頭,暈了過去。
三個人趕緊過去抱住,把柳蘭君平放在大沙發上。不要緊的,藍心月和柳秋萍都是醫生,知道老人年紀大了,一時激動,大腦缺血。過一會兒就會好的。
藍心月掐著二姨的人中,柳秋萍在母親的腦門上敷了一條熱毛巾,劍之鋒則沖了一碗紅糖水,等待岳母醒來時飲用。這是海平人傳授下來的土辦法,遇到突然不適,喝上一碗紅糖水,可以活血,可以補氣,可以定神,什么事也就沒有了。不知道其他地方適用不適用,反正海平人就是這樣,還挺管用。
不一會兒,柳蘭君緩了過來。先是哼哼,之后便“大姐”、“大姐”地叫個不停,再后來便哭出聲來。這就算平安了,那碗紅糖水也就該端到嘴邊了。
喝下了紅糖水,定了定神。藍心月扶著柳蘭君坐了起來。
柳蘭君兩眼望著藍心月,抬起一只手來,撫著藍心月的白發,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喃喃地說,“是我們家的孩子!是我們家的孩子!心月,你媽媽還好吧!”說著說著,眼淚就又流了下來。
“好!好!二姨,您到哪兒去了?媽媽和小姨找了您好多年,怎么就找不到哇?”藍心月一邊給二姨擦著眼淚,一邊問。
“咳!地下黨出了叛徒,一天夜里鬼子來了,砸大門。你姥姥、姥爺把我們姐仨從后窗戶托了出去,鬼子就砸開了屋門開了槍。后窗外面來了幾個人,背起了你小姨,拉起了你媽和我就跑,你姥爺和姥姥沒能出來。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拉我的那個人就落了單。后來才知道,救我們的不是一撥人。背你小姨的一撥是游擊隊,拉我跑的是柳叔,你姥爺的地下聯絡員。
“地下黨出了叛徒,柳叔不能再在榆樹呆了,受上級委派,到了吉林。為了工作方便,我就改柳姓了,后來和柳叔的兒子結了婚,四四年冬生下了秋萍。那年我才十九歲。
“我想你姥姥和姥爺,想大姐和小妹,經常哭。秋萍她奶奶、爺爺疼我,告我你姥爺、姥姥犧牲了,大姐、小妹不能找,地下工作不允許。后來,全國解放了,可以找了,卻沒有一點線索,讓我盼了六十多年啊!”柳蘭君訴說著。
“那你們一直在吉林住?”藍心月問。
“從四二年住到五三年,后來秋萍她爸調到了唐山。”柳蘭君說。
“我媽和小姨都在吉林住過,我還在吉林一小上了一年學呢!”藍心月說。
“哪一年?”柳秋萍問。
“五一年到五二年。”藍心月說。
“五一年到五二年?你等等,我讓你看一樣東西!”說著,柳秋萍就到臥室去了。經過儲藏室門口,對劍一品和佳鏡茹說,“還不快出去看你表姨!”
“表姨!哪來的表姨?”劍一品問。
“哎呀!客廳里這么大動靜,你倆就沒聽見?”柳秋萍說。
“聽見好像來了客人。你們的客人,我們出去不方便。”劍一品解釋說。
“快去吧!明天過節了,老天高興了,給咱家掉下來一個大大的餡餅。”柳秋萍高興得也會說笑了。
也就不到兩分鐘,柳秋萍領著劍一品兩口子出來了。給藍心月介紹之后,遞給藍心月一張照片。
“心月,”這次她不叫藍大夫了。八一年她就叫過一次“心月”,不過后來給劍之鋒說事的時候習慣稱“藍大夫”,現在確認是她表妹了,自然也就叫名字。“心月,你看這張照片,見過嗎?”
藍心月還沒拿到手就看見了。兩個漂亮的小女孩兒,穿著漂亮的裙子,在舞臺上翩翩對舞。
“你也有這么一張?”話剛出口,藍心月立刻就明白了,柳秋萍就是和她對舞的那個舞伴。是她,記起來了,她叫柳秋萍!“我說呢,第一次見你,就不但覺得親,連名字也耳熟。”
說完,倆人不由自主便擁在了一起,樂極而泣。
能不泣嗎?日夜思念的一家人,天南海北找不到的一家人,五十三年前竟然在一個班里讀書,五十三年前竟然在一個臺上對舞。手拉過手,肩蹭過肩,竟然誰也不知道要找的親人就在自己的身邊。老天給開得這個玩笑,落在誰的身上,也不能不心酸!
行了,行了!劍之鋒和藍心月擁抱過了,柳秋萍和藍心月也擁抱過了,可人家姐仨還沒有見面呢!
“心月,你住哪里?你媽是不是跟著你?”柳蘭君想要見她姐。
“二姨,您別急。我給您去叫我媽和小姨去。”藍心月說著就站了起來。
“就在這里住?”柳蘭君又有些激動了。“在哪里?”她急著問。
“二姨,我告訴您,可您千萬別激動!好不好?”早就該說出的話,藍心月一直拖著,怕就怕二姨太激動。
“好!好!我能忍住。你快說!”柳蘭君更急了。
“就在樓下,1706。”說完看了一眼劍之鋒,笑了。
“噢嚇!我說進樓門的時候,你神秘兮兮地笑,開屋門的時候,你又神秘兮兮地笑,原來你也住在這兒呀!你真行,夠沉得住氣!”劍之鋒驚異之后笑著說。
這邊話還沒有說完,那邊柳蘭君已經站了起來,開始邁步往外走。她等不急了,她要自己去。
“媽,換件衣服吧!”柳秋萍提醒說。
“見我姐,換什么衣服。快走!快走!”說著,都快走到門口了。
后輩五口,趕緊跟著老太太往外走。
電梯就在門口,樓梯也在門口,老太太等不及電梯了,扶著欄桿硬是要下樓梯。劍一品和佳鏡茹趕緊往前走了兩步,一邊一個攙扶著。
一共也就十六個臺階。下來就是1706。這個時候,最激動的倒不是柳蘭君了,那是藍心月。
你想想,就在兩個小時前,她從這個房門走出去,只不過是想隨便遛遛。沒曾想,這一遛卻撿回來兩個金元寶。一個是劍之鋒。小姨見過的,可媽媽沒見過。另一個是二姨。盼了六十幾年,盼不到,可也就這么一會兒工夫,她卻給領來了。你說媽媽和小姨該有多高興!
想到這里,藍心月的手開始抖。鑰匙拿在手里,卻插不進孔里去。越是著急,就越是插不進去。
劍之鋒看見了,接過鑰匙,插了進去。
只聽“吱”的一聲響,門開了。
讀者朋友,劍之鋒和藍心月的故事,到此也就結束了。不過,很多讀者卻心存念想:柳珊珊是怎么回事?明天上傳《篇外篇》,給大家一個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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