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篇 精神的伴侶(下)
兩千五百年之前,中國有一個大圣人,人稱老子。他說:“圣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那是說到了根本上。按照這種思想,也就是要把自己的心和百姓的心融在一起。百姓想什么,自己就想什么,百姓愿意做什么,自己就順著他們做什么。達到了這種心境,就會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給為百姓造福的事業中去。只要能給百姓增加一分快樂,自己再苦也會品出一絲甜味來。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要達到這種境界并非易事。作為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可以向這個方向努力,不過不要排除其他途徑。中華圣哲多有消憂解愁的秘方,不妨聽聽他們的故事,也許能給我們一點啟示。
中國古代有一位大哲學家,人稱莊子。他接著老子的想法往下說,認為人生在世,一生的境遇由不得自己,可是心情卻是可以自己掌控的。那要看你站在什么角度、如何看待自己的境遇。為此他講了一個故事。故事說:
有四個人,志同道合,自然而然地成了好朋友。沒過多久,其中一個叫子輿的得了病,另一個叫子祀的前去探視。
當子祀看到子輿的時候,子輿正在那里自言自語。只聽他說:“你真偉大呀,我的造物者!你把我變成了這個樣子,讓我彎著腰,躬著背,蜷曲著身體,五官朝天而下巴卻埋在肚臍里,肩膀高過頭頂而脊背卻超過了發髻。你真偉大呀,我的造物者!”
他雖然得了陰陽不調之癥,可是心里卻很悠閑,一瘸一拐地走到井邊上,倚著欄桿,對著井水,照著自己說:“哎呀呀,造物者,你把我變成這樣一個蜷曲的人了啊!”
子祀問他:“你怨恨嗎?”
子輿說:“我有什么好怨恨的呢?假如把我的左臂變成雄雞,我就讓它來報曉。假如把我的右臂變成彈丸,我就用它來打鳥。假如把我的尾骨變成車,把我的精神變成馬,我就順而乘之,用不著再去找馬車了。人生活在世上,得到了東西,那是碰到了時機;失去了東西,那是該著的順序。安于時機而依著順序,哀樂也就不會進入人的心里了。這就是古人說的解除倒懸。人被倒懸在空中而不能自己解開,那是因為有繩子捆著腳。人們心中有煩惱而不能自己解開,那是因為有物欲捆著心。外物有什么值得追求的呢?無論是什么事物,都是不能違背天的自然變化的。現在,既然天把我變成了這個樣子,我有什么可以怨恨的呢?”
在引用了這個故事之后,《月下心語》那套書的作者劍之鋒先生說:“人的命運,總是彎彎曲曲,而最佳的命運曲線,就是勤奮加機遇。勤奮是主觀的,機遇是客觀的。人能夠支配自己的,是主觀上努力或不努力,而難于決定自己的,是人生道路上會有什么樣的機遇。人的一生,不努力是會后悔的。努力了,對得起自己,對得起養育了自己的社會,那就行了。至于會怎么樣,能怎么樣,有什么機遇,那卻由不得自己。聽天由命,順其自然,也就是了,那是最大的智慧。誰要是能像子輿那樣,想通了這一點,就會從煩惱之中解脫出來。莊子稱為‘懸解’。”
說得多么好啊!可是有人就是想不通。社科院的一位研究員,四十多歲,成果豐碩,滿以為能夠分到一套大房子,結果沒分到,一時氣不過,心肌梗死,離開了人世。教育學院一位很有才華的年輕教師,滿以為能夠評上副教授,結果沒評上,一時氣不過,自縊而死,才華盡逝。多么可惜呀!如果他們能領悟到一點點莊子的心境,順其自然,也不至于如此。路還長嘛,機會還會有嘛,何必自己和自己過不去!聽眾朋友,您說是嗎?
……
“真不愧是教授,有水平,有水平!”肖萬榮聽著聽著,不由得感慨起來。之后便心血來潮,拿起了電話。
“您好!”對方的聲音。
“喂,歐陽嗎?”
“是我。肖書記吧,找我有事?”
“你在干什么?”
“賞月。你看那月亮多好!”
“哈哈!想你也是在賞月。怎么不看電視?”
“有任務。”
“嚇,這就怪了!又說有任務,又說賞月。是不是矛盾了一點兒?”
“不矛盾,我的任務不影響賞月。”
“那是什么任務?”
“聽廣播。”
“聽廣播還是任務?怎么會有這樣的任務,是搜集情報嗎?”
“哈哈!肖書記,除了你之外,沒有人交給過我這樣的任務。”
“那是怎么回事?”
“心珠她姐正在廣播臺做節目,我們一家三口都在聽。”
“你說什么?那藍心月果然是你大姨子?哈哈,真叫我給猜對了!”
“你怎么知道心珠她姐的名字?”
“我也正在聽!播音員一報藍心月的名字,我就覺得耳熟。不只是因為她是名醫,過去聽到過,好像還有另外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后來突然想到你家的藍心珠。藍心珠,藍心月,覺得應該是姐妹,也希望是姐妹。所以給你打了這個電話,想問問清楚。”
“沒錯,是姐妹。有事你就說話。”
“歐陽,我真有事。你看咱們這社區,什么都好,就是缺一個有名望的醫生,特別是既能看病,又能提供保健知識的醫生。這藍心月早就聽說過,可人家是名醫,過去沒往這里想,也不敢往這里想。今天想到你家心珠,如果是姐妹,那就有了希望。想請她來住,順便做點事,可以給高薪。你能不能幫幫這個忙?”
“噢,是這事!那得給心珠說,你等等。
“心珠!肖書記的電話,找你。”說完,歐陽清把電話轉給了藍心珠。
一九九五年,海平縣和海平市合并,統稱海平縣。海平地區改為地級市,名為海平市。當時肖萬榮是海平地委書記,已經七十二歲了,按說早就應該離休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海西省委還是請他出任了新建的海平市的市委書記,并給他配了一個常務副書記。日常工作由常務副書記管,肖萬榮只管“關鍵性”工作。
什么是“關鍵性”工作?在肖萬榮看來,那就是“改革”和“發展”。這“改革”就不用說了,那和藍心月沒關系。而這“發展”,第一個設想,就是開辟一個開發區。
這著棋如果走對了,既能改變海平的自然環境,又能改變海平的生活方式,說到根本上,還能拉動海平的經濟發展,于是就有了那個方外瓊臺。
可是如果走錯了呢?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絕對不能讓它走錯,這關系到海平的盛衰成敗,不是兒戲!為此,肖萬榮做了全面調查,精細分析,周密部署。之后便是內外宣傳,招商籌款,還在海平市的黨政機關進行了深度動員。
什么叫“深度動員”?深度動員就是深度動員嘛,連這還不懂!非要解釋一下,那就是一定要動員到你的心里,一定要動員得讓你心動,一定要動員到讓你拿出錢來,買那還在圖紙上的房子。買不買當然是自愿,不過你可是海平的干部,你可是黨員。在這有關海平命運的時刻,不能想海平人民之所想,不能做海平人民之想做,讓你出點血都不愿意,你這個干部還能說是稱職嗎?你這個黨員為共產主義獻出一切的誓言是真還是假?這可是考驗我們每一個人的關鍵時刻!
再說了,又不是只讓你一個人出血!你不看那肖書記,七十多歲了,不也拿出了十五萬元,買了一套最大的、紙上畫的房子嘛!你不看那市委黨校的校長肖紅紅,不也拿出了十五萬元,買了一套最大的、紙上畫的房子嘛!人家父女兩代人都準備為這海平的決定性一戰獻身了!一九九五年公職人員的十五萬元,全部的家當,賭在了海平的這塊荒灘上。榮則共榮,毀則同毀。
不是賭,而是獻身。“為共產主義奮斗終身,隨時準備為黨和人民犧牲一切”,那可不是空話,現在的海平就是一個檢測場。一時間,海平黨政機關的上空好像回旋著走向刑場的悲壯歌聲,幾乎家家戶戶都傾囊而出。有的自愿,要獻身。有的不情愿,可是怕丟人。不只是丟人的問題,而是以后還能不能在海平立身的問題,只好破財保身。
作為海平市教育局局長的歐陽清和文化局副局長的藍心珠當然不在例外。到底是要獻身,還是要保身,那也就說不清了。
說不清就不說了,反正他們后來全都住進了寬敞明亮的大房子。由此,肖萬榮在海平人的眼里也就成了神,據說他長著一雙慧眼,能看到前五百年和后五百年。當然,這都是神話。真實的肖萬榮只得到了一種東西,那就是“權威”,一言九鼎。
一九九八年,第一批房子建好了,肖萬榮也離職了,可是還保留著一個巡視員的稱號。他什么也不管,只管把方外瓊臺建設好,管理好。那時的房子已經成了搶手貨,能看到前五百年和后五百年的肖萬榮指示房產部門,留下了幾套,以備后用。知道的人很少,可藍心珠和歐陽清知道,不僅因為他們和肖萬榮后來住在同一棟樓里,而且因為他們和肖萬榮走得很近。
“肖書記,祝您中秋快樂!”藍心珠接過電話說。
“哈哈哈!還是你這個心珠嘴巧。你家歐陽接電話的時候就沒有這句問候,只是粗聲粗氣地說:‘肖書記吧,找我有事?’”肖萬榮笑著說。
“這你可不能怨他,那是你一手培養出來的干部,只會干活,不會說話。”藍心珠說笑著。
“好了心珠,說正事。你大概也聽見了,想請你姐到咱們社區住,給咱們負責醫療和保健的指導工作。人家是名醫,給高薪,讓她出個價,我們正式出聘書。你一定得幫這個忙!”肖萬榮說。
“肖書記,不是我不幫忙,這個事有難度,難度還挺大。”藍心珠說。
“難在哪里?看不上咱這小地方?你告訴她,咱這里可住著好多北大和清華的教授呢!”肖萬榮說。
“我姐可不是那種人,只是沒有合適的房子住。五一的時候,我姐來我這里住過幾天,挺喜歡這兒的環境的。有來這兒常住的愿望,可惜沒有合適的房子。二手房看過幾家,太小。她喜歡我住的這房子,可惜再也沒有了。”藍心珠說。
“咳!這不是問題,咱們還有幾套呢。借給她可以,賣給她也可以,隨她的意。你看怎么樣?”肖萬榮說。
“這——這——雖然是好,可是還是不好辦。你想想,咱們買這房子的時候,九百塊錢一平米,一共也就十五萬。可后來賣到了兩千七,這一百六十六米,就得五十萬的呀!我姐雖然是教授,也拿不出這么多錢來。你說是不是?”藍心珠開始哭窮。
“嚇,這是什么話!咱們又不是在賣房子,而是在引進人才,聘請名醫。還用原價賣給她就是了,這總可以吧?”肖萬榮現在不是萬順號的老板,不是在做交易,他是人民的公仆,在為方外瓊臺的百姓謀福利。
“哎呀!過去只知道肖書記是個獻身人民的老革命,還不知道肖書記的氣度如此博大恢弘。這次總算領教了,站得真是高,看得真是遠。”藍心珠開始給肖萬榮戴高帽。
“行了,心珠!早就聽說咱們市有個機靈人,果然不假。你就別給肖書記戴高帽了!這事就這么說定了,你明天就給你姐聯系好不好?”肖萬榮說,他覺得問題不大了,很是高興。
“肖書記,謝謝您這么看得起我姐。明天我就給我姐打電話,這沒問題。不過我給你交個底,這事兒,您想想也就算了,我說說也就算了,不要有太大的指望。因為有好多事您是不知道的,我也是不好說的。”藍心珠說。
“還有什么問題,你盡管說。能解決的一定解決,只要能請到你姐就行。”肖萬榮很慷慨。
“還是不說得好,再說就顯得太過分了,連我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開口了。”藍心珠說。
“你這個藍心珠,平常辦事干脆利落,今天怎么吞吞吐吐了?有什么難處一并都說出來,如果咱們確實解決不了,我也就死了這個心。不要叫我懸著好不好!”肖萬榮說。
“您要是這么說的話,我就說說。不過您不要以為我是在故意難為您,我姐的情況確實有點不一般。”藍心珠說。
“說說看,說說看!”肖萬榮說。
“肖書記,您不知道,我姐和我媽一直住在一起。而我媽和我小姨從小就跟著游擊隊風里來雨里去,誰和誰也不能分離。再加上我小姨沒孩子,一直把我姐當成親閨女,那就更是難舍難分的了。現在在海原住,雖然兩家離得不遠,還是覺得不方便,想找一個地方買房子,兩家挨在一起。五一的時候,我姐在咱們小區看過房子,一是因為我在這里,二是出于上面的目的。結果沒辦成,小不說,也沒有挨在一起的。您現在想要我姐單獨到海平來,把我小姨丟在海原,那是不可能的。所以這個事十有七八辦不成。”藍心珠說得很實誠。
“哈!我還以為有多難辦的事呢,原來也就如此而已!你給你姐說,咱們海平可以幫她解決這個問題,賣給她兩套挨著的房子,怎么樣?”肖萬榮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肖書記,這樣不好吧!會有人背后說你的。就為了一個醫生,也太過分了一點吧!”藍心珠似乎真心在為肖萬榮著想呢!
“說就說唄,怕什么!只要大家過得好,挨點罵也值得。我不就背了二十幾年的罵名嘛,一個喝人血的‘資本家’。”肖萬榮說。
“您要是這么說,那我明天就按您的意思給我姐說了?”藍心珠想要得到確認。
“就這樣!”肖萬榮說完,又補充了一句,“不過藍心珠,要知道你這么厲害,早就讓你去當外貿局的局長去了。”
“謝謝肖書記抬舉我!”藍心珠說了句俏皮話,聽到肖萬榮哈哈大笑的聲音之后,把電話一放,就摟著歐陽清親了一口說,“沒想到今天的月亮竟能掉下餡餅來,還是兩個!”
“還是你姐說得對,你從小就是一個小鬼頭!”歐陽清說完,兩人都大笑起來。
二00五年四月三十日,下午三點,藍心月遛過濱海路,步入了海平公園。今天的心情格外清爽,和海平公園的空氣一樣。
她和小姨的兩套房子,早在春節之前就裝修好了,但并沒有正式住進去。一是要涼涼,把裝修的氣味散一散。二是她在海西醫學院的工作還沒有完全了結,最后一屆的博士生六月份才答辯。
今天上午她和母親過來了。對了,還有她的小姨和小姨夫。清了清房間的塵土,準備迎接明天的節日。
明天的五一節可是不同尋常,這么多年來,第一次全體親人大團聚。這個團聚除了指人,還指家,所有親人的家全都齊聚在了這個方外瓊臺。不慶祝一下,哪能表達出那暢快的心情!
心珠還沒退休,可是下午就不上班了。兩點多一點兒,就和她的小清還有女兒百靈來看媽。她早就不叫“小清哥哥”了,女兒都談戀愛了,還能“小清哥哥”、“小清哥哥”地叫?
“咳,我說!你是不是看看小姨起來了沒有,請她和小姨夫上來,商量商量這五一長假怎么過。”心珠向她那指到哪就打到哪的小清發著指令。
不一會工夫,趙竹君和風雨立便上來了,所有親人都到齊了,會議開始。
會議主席當然是藍心珠了。可是這次的會議,讓很有決斷力的藍心珠都發了愁,拍不了板。
一家七口,姥姥趙梅君八十二了,雖說身體還好,但也不愿意再出遠門了。就在這海平過節有多好!站在家里就什么都看到了,大海,高山,還有那花草芬芳的海平公園。
外孫女歐陽百靈,二十六了,在海西大學讀研究生,早就盼著五一長假呢!她一定要說服爸爸、媽媽,到天之南海之北去瘋一次。這小小的海平,怎么能拴住一只小鳥的心呢?
要按常理,各隨其便也就是了,可是藍心珠卻不樂意。各隨其便,以后可以,但這個五一不可以。幾十年了,總算所有的親人都聚在了一起,那容易嗎?一定要高高興興、團團圓圓地過上一個圓圓滿滿的節。否則的話,還開會研究干什么?這可是整整的七天呀!每天干什么,怎么才能過得快樂,那是需要設計地!
會議開了大半個小時,沒有結果。藍心月說自己隨大溜,于是她便退了出來,說是到外面隨便遛遛。誰曾想,她這一遛,卻帶回一幫人來,而且還都是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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