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二

　　一如往常，出門的時候她看了下時間，八點十分。從家里坐車去公司要半小時，加上等車和走路的時間，提前五十分鐘出門一般是保險的。在門外，她遇到樓上的老太太下樓。她不知道老太太住幾樓，但她猜測應該是一對中年夫妻的家人。老太太已經在這里住了快半年了，早晨出門的時候經常能遇上她。她打算低著頭快步下去，沒想到眼神與老太太對上，老太太沖她笑著點點頭。她試著拉扯嘴角回應一個笑容，臉上的肌肉卻硬邦邦的，她想自己笑得肯定很難看。老太太沒有繼續說話，她順利地下了樓。

　　她剛走到車站，要坐的公車就從不遠處一個路口外駛了過來。她擠在一群趕去上班的人中上了車，車里還很空，不費什么力氣就占了一個位置。車子慢吞吞地啟動了，沒走兩步，在一個紅燈前停了下來。她調整了一個姿勢，硬邦邦的椅子硌得她有些疼。車里沒開空調，她打開窗戶，風吹進來，有些涼意。

　　邊上的小伙子說：“不好意思，能關小點么？”

　　她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小伙子，這才是五月中旬的光景，立夏過去沒幾天，竟穿著短袖出門。她將車窗關上，扭頭對小伙子笑了一下。

　　小伙子說：“我記得去年夏天這時候已經很熱了。”

　　她說：“是么，我沒印象了。”

　　紅燈上的計時器顯示“二十”。二十秒。

　　小伙子說：“這兒的春天真短。”

　　她說：“是不長。”

　　小伙子說：“你是做什么的？”

　　時間到。車子慢吞吞啟動了。她不喜歡早上公交車里的味道，站著或坐著的人都捧著煎餅果子灌蛋餅吃，油鹽的味道飄滿了整個封閉的空間。她又將窗子打開了，這次只開了一個小縫。

　　小伙子說：“你暈車嗎？”

　　她說：“是的。”

　　小伙子說：“你是做什么的？”

　　她說：“坐公交車。”

　　小伙子說：“我不喜歡坐公交車，甚至不喜歡坐任何車。”

　　她將臉湊到窗縫邊，吸了幾口新鮮空氣。一車廂的早餐味道讓她有點反胃。然而她看到窗外幾個早餐鋪子正向后倒退，她皺了皺眉頭，發現前方迎接她的，依然是幾個油膩膩的早餐鋪子。

　　她把頭靠在椅背上，厭惡地閉上眼。

　　小伙子不依不饒，繼續說話。他說：“你很漂亮。”

　　這下她震驚了。這個年輕的男人竟然敢如此光明正大地對陌生人說這種話。她不說話。依然保持閉眼靠在椅背上的姿勢。她突然想到一個電視劇里看來的詞，登徒浪子。她這樣想著，不禁有些生氣，她不得不反擊。她轉向小伙子，盯著小伙子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這里是公共場合。”

　　小伙子顯然有些詫異，面對她慍怒的表情，微張著嘴巴，好像受侮辱的是他。小伙子說：“怎么了？”

　　她覺得自己真倒霉，一大早出門就遇上神經病。

　　小伙子說：“我是認真的。我看到漂亮的女孩子都會和她們說她們很漂亮。我沒有冒犯的意思。”語氣有些委屈。

　　她的怒氣消散了一點。她問：“你是做什么的？”

　　“學生。”

　　“你看上去比學生要老些。”

　　“我讀博士了。”

　　“你們學校里沒有漂亮的姑娘嗎？”

　　“有。”

　　“你對每個漂亮的姑娘都會這么說嗎？”

　　“能說上話的，我都會說。”

　　“這樣不禮貌。”

　　小伙子把頭扭到一邊，去看另一個窗外的街景。

　　她在想自己是不是過分了一點，也許遇到的是一個心智不成熟的學生，雖說看上去不像小孩子了……就像電視新聞里經常報道的一樣，讀了大學還沒有自理能力，需要家長陪讀。她不禁打量起小伙子的衣著，白色T恤，盡管衣擺位置有兩片淺棕色的污漬，但總體還算干凈。牛仔褲和運動鞋也是中規中矩的樣子，沒有任何不妥。

　　她說：“我比你大很多。”

　　小伙子聞聲扭過頭，對她笑了一下，說：“沒關系。”

　　她被他的“沒關系”嚇到了。她不再說話。還有兩站就到公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