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出事的時候,父母已經盤問過他白天的去向,并吃了飯。他坐在門口無所事事看著街道上來往的人群,突然聽到坐在屋里聊天的王嬸和母親壓低了聲音,談話內容變得詭異。在鎮上,人們用壓低聲音的方式顯示談話內容的秘密性,而對于有意旁聽的人,這實在是一種吸引注意的方式。小和大永遠造就辯證的眼睛和耳朵。
他心不在焉,甚至有些六神無主,人群的身影轉變成一條條白花花的大腿,來來去去毫無意義。他對母親說要去北街買點東西,語氣虛得很。在王嬸面前,母親忙著成為一個合乎禮儀的小鎮婦女,于是敷衍點了頭算是同意。他便逃一般離開了家。
醫院里本沒有什么認識的人,進去了之后卻遇見了小鎮上最相熟的人。在吳文看見他之前,他生出了轉身離開的念頭。他突如其來地厭惡吳文杵在那里,而吳文一轉過來,他便喪失所有知覺。他從那雙起了眼角紋的眼睛里看見自己滿臉的張皇與小心翼翼。他被一種莫名其妙的力量釘在了原地,前進不得,又后退不得。而這種狀態,已經暴露了。
他索性在手術室門口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問:“他怎么搞的?”
吳文說:“早上出去沒關門,不知道哪個熊孩子偷偷進去把墻上的大鏡子架到里屋門上面,他一推門,整面鏡子就掉下來砸到他頭上,臉都劃開完了?!?/p>
“現在怎么樣了?”
“不清楚,醫生說就怕扎到眼睛。”
鎮上的電壓總在晚上出問題,反應在每一盞燈上。眼前的掛在手術室門上的指示燈也不例外,一明一暗,以相當高的頻率發出呲呲的聲音。一排低瓦數的白熾燈照在兩壁的瓷磚上,把年久發黃的白色照的愈發陳舊。醫院走廊上再沒有旁人。
李德祥被護士扶著出來的時候,臉上身上全是一塊一塊的白紗。李德祥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樣寫滿若即若離的神秘,它在這一刻是無力而蒼白的,掃過他的時候,他為那種未曾見過的清冷感到驚訝。
在病房里,李德祥躺在床上,像一具不動聲色的死尸。他有些害怕,不敢走近,血液和消毒水的氣味卻不放過他。窗外的月亮照進來,照碎了李德祥一臉的痛苦,場景變得滯重而詭吊。
當晚他跟著吳文去了服裝店。卷閘門在黑暗中拉上拉下的聲音像一把鋒利的剃須刀。吳文急不可耐把他推倒在了衣服堆里,他把頭埋進了這些從城市批發市場進來的廉價衣服中。鼻子里血液和消毒水的味道還沒退去,又新增了其他的尖銳的具有工業屬性的味道。一時間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忽然有種不知道自己是誰的錯覺。他也不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
他們坐在床上抽煙,他們依然一絲不掛。
他問吳文:“你是不是喜歡李德祥?”
吳文說:“就那樣吧。那種人有什么好喜歡的?!?/p>
“哪種人?”
“外鄉人,一看就是個花花公子?!?/p>
“那你們發生過什么嗎?”
“發生過。”
“發生過什么?”
“你知道的都發生了?!?/p>
他覺得一股氣往上涌,沖到頭頂又往下沖,在肩膀高度的時候全部右轉沖進了五只手指,他一個邪勁,把手邊的玻璃煙灰缸朝對面墻壁砸去。咣。煙頭散落在床上與兩人赤裸的小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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