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已經涼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并不急著將它吞進,而是感受它在我的口腔中急切地尋找著入口,或是出口,幾秒鐘后,我感到嗓子一陣刺痛,于是趕緊將煙吸入肺中,它在我的身體內打了一個轉兒,隨著我呼出的二氧化碳一同沒入空氣。我起身將涼掉的茶水倒入廚房的水池,新泡了一杯茶。我回到茶幾邊,才發現我忘了將茶端過來,又懶得起身,反正我不會喝。
我正打算拆開第二封信的時候,接到了公司領導打來的電話,說是下周有個項目要飛到貴陽去談,又跟我具體講了下對方的性格喜好等等,我一邊接電話,一邊在便簽紙上記下了幾個關鍵詞。最后我十分肯定地對領導說,您放心,都記住了。我又問他,還有別的事情么?
我是一家公司的采購工程師,工作的主要任務就是全國各地到處飛。我有一張工作旅行地圖,四年來,我除了西藏沒有去過,其他的省市自治區全都跑遍了。只是跑的地方越多,越對陌生的地方提不起興趣,光鮮簇新的機場邊上,都是幾乎見不到人的荒郊野嶺,乘機場大巴往市里走上半個小時,才能看到一棟棟灰頭土臉的居民樓豎在城市的邊緣,再往里開,才有個城市的樣子,霓虹燈圈著電子屏,懸在商場外墻上,滾動播放著熱鬧的廣告。到了賓館,不是立刻與廠方聯系,就是倒頭大睡。離開的時候,往往只能記住吃了幾頓飯的某酒樓、住了幾晚的某賓館。
我突然很可笑地想到,我現在做的工作,與當初昭昭做的工作竟有幾分相似,只是我比他走得更遠。不知道這么多年過去了,昭昭是否還在到處流浪著唱歌。
我打開了第二封信:
昭昭我兒:
展信開顏。
上次收到你的信,已經是兩個月前,我和你姨都非常掛念你,你在外面過得好嗎?
佑佑上個月在醫院住了三個星期,整天吊水,吃藥,我和你姨都很擔心,但是醫生說不要緊,吊吊水吃吃藥就沒問題了,說佑佑還小,不會有什么大問題的。接回家后,也是哪兒都不讓去,就在家養著。他早上還是起得很早,坐在門口看村里其他去上學的小孩子,說也想去上學。他們班主任派了幾個成績好的班干部,每天傍晚放學后來給他補課,但到底都還是學生,也只能意思意思,學不到什么。
上個星期下雨了,但莊稼已經收了,這個時候下雨沒什么用處,希望明年開春栽秧了不要又旱了。你姨身體也不太好,腿疼,上個月在醫院,我說讓她正好檢查檢查,她也不干,怕費錢。她有時候疼得都站不起來,又說自己是一陣一陣的,不是一直疼,沒事。
那天上街的時候,街上賣豬肉的人講他以前看過一個外國的新聞,馬戲團里頭老虎把人咬死了。你們馬戲團里有老虎嗎?如果有的話,你一定要注意保護自己,不要靠近了,太危險。
快過年了,你今年又不回來,也不知道你什么時候能回來,上回在縣城里,佑佑買了兩把槍,他自己的那把玩壞了,也舍不得玩你的槍,一定要留著等你回來給你。他有個小箱子,裝的都是你以前給他的東西,我前兩天翻了下,有玻璃球,小火車,一些小畫,還有好多你以前上學的時候用的本子。他總講想讓你帶他上山去玩,想吃你摘給他的野果子。
無論如何,年還是要過的,我跟你姨打算再過兩天去街上打年貨。
就到這里吧,下午還要去王家莊幫王壽義修屋頂。
爸爸,姨,佑佑
1999年12月13
我不禁想到昭昭一個人發呆的樣子,眼皮向下垂,嘴角耷拉著,像是有什么說不出口的苦楚。有時他會莫名其妙地沖我淡淡地、一抽一抽地笑,我感到害怕和無所適從,以至于這么多年過去了,我還是能一下子想起那種笑容。我試圖尋找一個準確的詞去形容它,想了很久,我認為疲憊是最合適的。他肩負著一個家庭的命運,顛沛流離地跑江湖,就像他說的,四處流浪討生活并不是好日子。
我決定起來休息一會兒,我走到百葉窗邊,太陽已經稍稍有些西傾,路上出現了一小片陰影。我還是在期待著拉二胡的老人,他憑空消失讓我耿耿于懷。我不知道他會不會再回到這里,但這個問題,的確盤踞在我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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