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六

　　無盡的黑暗中，我聽見博爾赫斯低沉地吟唱。

　　——荒人　

　　我并不為此感到驚喜，相反，我感到毛骨悚然。在這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黑色的，我也能夠看到些許黃色，無一例外。但是突然，一只沉睡的牛頭人赫然出現(xiàn)在我的視線之中。那個瞬間，我頓時怔住，感覺像是萬物靜止。

　　在創(chuàng)作中，我的確一度涉及迷宮、牛頭人、鏡子這些題材，牛頭人和迷宮畢竟只是古希臘傳說，我敬畏它們的象征意義并深信無疑。然而，我實(shí)在未曾設(shè)想過在現(xiàn)實(shí)中遭遇這樣的狀況！我見到了牛頭人，在我失明之時。

　　我渴望蘇醒，牛頭人卻一直蘇醒，他緩慢地慵懶地抬起頭，不屑地看著我。那目光簡直是紅色的！你無法想象那是多么觸目驚心的場景。牛頭人站起來，我不敢再去看他，他的影子很模糊，甚至我無法看清牛頭人本身的輪廓。他行動起來，我強(qiáng)烈地感受到他的每一個步子都是在踐踏，他的鼻息如雷聲虺虺，像一把鋒利的匕首撕碎了凝結(jié)的靜謐。

　　幸而他身受桎梏，否則，我已被威懾僵化幾乎難逃一死。

　　然后他怒氣沖天，橫沖直撞。

　　彌諾陶洛斯？

　　他像是逼著我把這個名字說出口。

　　希臘神話中有這么一則，講述的是第一座迷宮的由來。彌諾斯王統(tǒng)治著克里斯島。有一年，他沒有給海神波塞冬送去承諾的祭物公牛。因為被欺騙，海神大發(fā)雷霆，他決心報復(fù)，讓不守信用的彌諾斯王受到應(yīng)有的懲罰。他附體在公牛身上，勾引了彌諾斯王的妻子帕西法厄王后，不久，王后身下一個牛首人身的怪物，就是彌諾陶洛斯。為了避免家丑外揚(yáng)，彌諾斯王命令島上最優(yōu)秀的工匠伐達(dá)羅斯建造了一座迷宮。這是一所稀奇古怪的地下房子，走廊離亮處越來越遠(yuǎn)，小徑分岔，迂回曲折，根本找不到出口。發(fā)狂的彌諾陶洛斯在一堵堵墻壁之間徘徊游蕩，左突右沖，只能以雅典王進(jìn)貢的童男童女充饑，勉強(qiáng)存活。

　　荒人從遠(yuǎn)處跑來。他停止了猛烈地沖擊，不偏不倚地回到原來的地方，佯裝沉睡。但是我確信在他紅色的世界里，他永遠(yuǎn)找不到原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