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四

　　馬大興到底是上天使者，來助曾麟龍成就帝王霸業。馬大興很清楚，倘若以他的說辭，村民肯定不會信服，也不會認可這道大有帝國的天子詔。所以，他不能貿然行動，念個詔書印個傳達是徒勞無用的，甚至還會被當成白日做夢的妄想癥。他必須要讓村民先知道，傳說里的大有帝國是存在的，而且復辟了。不只是在歌謠里，更在現實里。

　　馬大興要以一人之力，把大有國扎根在村民心中。

　　幾日后，這首歌謠無孔不入，在神乳山上此起彼伏，如縷不絕。沒有一個小孩不會唱，每家每戶無時無刻都有孩童吟唱。“假龍沉，真龍升，河之南，降太平”，真是唱成了百子報平安，奇了怪了邪門兒了。隨后又有村民發現，他們吃的雞蛋，煮熟了剝開，蛋白上竟寫著“大有”，個個如此。更奇的是，有那么幾天清早，開門見魚，那肚皮上竟也有“大有”兩字。

　　這些詭異的事件無一例外地成為村民茶余飯后的談論熱點。都說大有魚王卷土重來了，一定是又修得正果，回村子里來了。一時間，村子里也都在胡猜亂想，鬧得人心惶惶，卻也由此變得恪守本分起來，生怕一個差錯，遭了魚王的懲。

　　萬事皆備，只欠東風，一切都在馬大興的掌控之中。雞蛋魚皮寫字的原理對馬大興而言簡直就是雕蟲小技。算命風水這一行，虛虛實實，有真才實學的洞察，也有奇技淫巧的騙術。馬大興吃這碗飯二十余年，在江湖上摸爬滾打，對真真假假的方術都了如指掌。雞蛋多是在村民自家的雞窩里取來，寫完字再放回去。而魚卻是要自己釣的。這當中，馬大興可是實遭遭地碰到了件怪事。

　　馬大興準備好魚竿水桶，便去河邊僻處釣魚。他剛坐下來，還沒有把竿投進水里，就看見水面之下，大魚小魚爭前恐后全涌過來，密密麻麻地擠在他眼皮子下，它們你推我搡，直至前面的魚兒竄到了河灘。爭得頭破血流了，又紛紛魚躍出水面，又掉進河里，激起圈圈漣漪，一條緊接著一條，十條緊接著百條，一層緊接著一層，十層緊接著百層。馬大興看愣了也嚇呆了，成千上萬的魚兒似乎都不是魚兒，它們溺水，它們嗆著，它們掙扎，它們想快快被馬大興釣起來，釣到這解脫的彼岸。馬大興的釣竿根本不需浸到水里，那魚餌只在水面上懸著，自有大魚爭相翻騰出水面，狠狠咬住魚鉤。真是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真是有如天助。每次滿載而歸，馬大興總是心懷虔誠和敬畏，要對著天地再行叩拜大禮。

　　發村村長牛碧運是個明眼人。馬大興一個外村人，逗留在發村多日，而且跟丑八怪曾麟龍頻繁來往，其中定有古怪。牛碧運雖然也是聽著大有魚王的故事長大，但他料定，村里頭的那些怪事多半是這兩個人在暗地里興風作浪。但村子里的風聲是越來越緊，村頭出現了一批賣魚王像的小販，賺了一大筆。每家每戶這也就把魚王像供奉起來，求他大有魚王保佑，大富大貴，生娃無罪。村民們轉而開始信奉起大有魚王來，把這生娃無方的苦全部訴給魚王聽。嘿，全是這馬大興干的好事。牛碧運決定要會會他。

　　一切都像是上天注定一樣，順其自然，也機緣湊巧。馬大興把一條“大有魚”照例擺在牛碧運家門口，被牛碧運逮個正著，他自以為截獲了馬大興裝神弄鬼的鐵證，可他眼見為實，馬大興隨身攜帶的黃綾金光閃閃，啟卷而閱，正是那首歌謠“假龍沉，真龍升，河之南，降太平”。馬大興見狀，不失時機地才告知了這當中的萬般無奈。

　　其實人精牛碧運早就知道民怨沸騰，他所作所為同樣萬般無奈。所謂順天者昌，逆天者亡，大有傳說今日成真，他牛碧運也只能推波助瀾了。馬大興千算萬算也想不到，帝國的轉機竟在他牛碧運的身上，他苦苦等的一場東風竟然就是牛碧運。

　　翌日，牛碧運帶著第一件禮物拜見了曾麟龍，緩緩打開，那是條黃底黑字寫著“一人生娃，全村是媽”的橫幅。牛碧運啪一聲跪下來，對著趾高氣昂的曾麟龍說：“陛下啊，草民先前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陛下，草民愿意盡一臂之力，將功折罪，還望陛下開恩。”言辭誠懇，和當日跋扈的村長判若兩人。曾麟龍暗想自己咸魚翻身，不由一爽，和牛碧運的恩恩怨怨也就不計前嫌了。

　　牛碧運帶著皇上和丞相到了村頭，吆喝著村人聚過來。村長都帶頭了，沒人不會棄暗投明了。

　　“鄉親們哇，我今天必須告訴大家，村里出了大事，全世界出了大事。”村民全部圍了過來。

　　“鄉親們，你們知不知道他叫啥，他叫曾麟龍，他就是歌謠里唱的真龍，他就是大有魚王的轉世呀。”村民們唏噓起來，議論紛紛。

　　“鄉親們，咱們發村就不再是發村了。咱們這兒，以后就是大有國！”村民們竊竊私語。

　　“鄉親們哇，你們恨不恨計劃生育呀？”沒人敢吱聲。

　　“鄉親們哇，你們想想，你們做著事兒唱著歌兒，突然就要被拉走去結扎。所以說，是不是沒有計劃生育的村子才是好村子，沒有計劃生育的生活才是太平生活哇！”村民都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今后我們發村就不再是一個村子啦，我們發村也不再計劃生育啦，誰想生就生，生的越多，我們的皇帝就封他誥命夫人啦。什么是誥命夫人哇？誥命夫人就是能生的女人！我們發村以后就是大有國啦，也沒有村長啦，只有皇帝啦！”村民們都面面相覷。

　　嘿，鄉干部投靠了土皇帝，圍觀的村民茫茫然，像是在看一場大戲。馬大興也懵了，覺得牛碧運行事突兀。

　　他看著曾麟龍，欲言又止：“這……”

　　曾麟龍笑笑：“就讓他將功補罪吧。”

　　牛碧運見著村民沒有反應，一片片癡癡然地張著嘴瞪著眼，覺得還得再說些什么，就扯著嗓子說：“我們……”卻是剛開了口，又不知要再多說些什么。他眼珠子轉溜了幾圈，說：“啊，解放啦！”

　　就聽到底下有人試探地問：“真的？”

　　牛碧運眼珠子又溜了兩圈，說：“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啦！是真真正正的解放啦！”然后就自顧自地鼓起掌來，下面的人面面相覷，兩三秒之后，下面也就都稀稀拉拉地鼓起掌來了，然后一下子，掌聲就雷鳴一般了。

　　“想生就生啦！生多少個都行啦！”也有人帶頭喊。

　　“是呀，魚王來了，解放啦，太平啦！”都拍著手應著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