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

　　馬大興發現曾麟龍的時候，他正被牛碧運劈頭蓋臉地當眾教育。曾麟龍一肚子的氣無處發泄，心里連連罵著操，把牛碧運十八代祖宗悉數問候了一遍。但對于馬大興而言，如獲至寶，此人雖然其貌不揚，但日角龍顏，霸氣外露，極有可能就是一條潛龍，便盯上他，伺機一探虛實。

　　一日，曾麟龍正準備外出農耕，馬大興在其居所等了許久，見曾麟龍出門，便上前攔住，連連作揖道：“請問尊姓大名？”

　　曾麟龍打量著馬大興，黑帽眼鏡長胡，一副算命先生模樣，反問道：“你算算？”

　　馬大興心中一驚，果然是非凡之人。他不敢怠慢地拿出一疊紙，依次攤開，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說：“您看看，您先告訴我這里面有沒有您的姓。”

　　“這里……有。”曾麟龍找了半天，想伸手去指。

　　大興攔住他的手，拿出另外一張：“不用告訴我，這里面呢？”

　　“沒有。”

　　“這里？”

　　曾麟龍滿臉狐疑地看著馬大興，說：“這里有。”

　　“恩，您姓曾。”

　　曾麟龍覺得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嘿，真準，你咋知道！”

　　馬大興淡然一笑，用同樣的方法算出了他的名，驚訝無比地說：“曾麟龍，曾麟龍！”

　　曾麟龍驚嘆馬大興神機妙算，點點頭，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馬大興緩緩取出黃綾展開，看看黃綾所書，又看看眼前此人。“真龍升”，暗合曾麟龍之名，“河之南”，即神乳山所在，更確切一些，就是發村。天命直指，就是曾麟龍，馬大興確定無疑，激動之情溢于言表，突然熱淚盈眶地跪下，對著曾麟龍行叩拜大禮：“終于找著您了，終于找著您了。”

　　曾麟龍受寵若驚，呆滯良久。眼前此人胡言亂語，想必是個神志不清的瘋子，便轉身即走。豈料馬大興撲過來抱住曾麟龍的大腿，說：“您是不知這其中原委，請聽我一一道來，請務必聽我一一道來。”

　　這天晚上，馬大興借宿于曾麟龍的寒舍，兩人秉燭夜談。馬大興娓娓道來，一五一十地講著童謠和自己的夢。

　　曾麟龍本是土生土長的發村人，村人時常談起大有魚王的傳說，或對魚王深懷敬畏之情，對于這些，曾麟龍耳濡目染。這事情也的確蹊蹺，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他心里也打著算盤，只要做上這個皇帝，他能生兒子，想生多少個就生多少個，不僅如此，他兒子想生多少個兒子他就有多少個孫子。他曾家的香火可以延續千秋萬代，子子孫孫無窮盡的快感瞬間就淹沒了他。他腦子里浮現著無數肆無忌憚創造生命的畫面，還有子孫滿堂。只要做上這個皇帝，計劃生育全是放他媽狗屁一個響而已。他要是能當上這個皇帝，不僅傳宗接代，而且光宗耀祖。這朱元璋以前還是叫花子，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后來竟也做了皇帝。曾麟龍雖然是一介貧農，可這天降大任，是擋也擋不住的，一稱帝，開出一個太平盛世，他曾麟龍有朝一日竟然也在萬萬人之上了，跟著唐宗宋祖平起平坐了，天意呀，造化呀。

　　四周鼾聲漸起，“假龍沉，真龍升，河之南，降太平”，歌謠悠悠而來，繞梁不絕。家徒四壁的陋室里，火燭映著曾麟龍滿面的紅光，他摩拳擦掌，心里的野獸蠢蠢欲動。馬大興重又跪了下來，勸他曾麟龍黃袍加身，以進帝位。這時，曾麟龍再無半點推脫猶豫，欣然點頭。

　　馬大興也是一臉的喜悅，他再拜道：“陛下啊，自古稱帝都需三辭。陛下您雖然是君權神授，但也不能免俗啊。”

　　“好……好！”

　　“請陛下稱帝！”

　　“我不稱帝！”

　　“請陛下以萬民為重，登天子大位！”

　　“不！”

　　“陛下，百姓的太平生活都系于您一人啊。請陛下稱帝！”

　　“我不我不！”

　　“陛下！”

　　“不！”

　　“陛下，您多推辭了一次。”

　　“嘿，四辭就不行嗎？”

　　“陛下您果真是曠世賢君啊！”

　　“哈哈哈哈！”

　　至此，曾麟龍稱帝，延續大有帝國，馬大興乃開國第一元勛，官拜宰相，兩人以君臣相稱。然而這大有帝國寒酸透頂，人口寥寥，一個皇帝加上一個丞相，連湊副象棋都捉襟見肘，傳出去只能徒留笑柄。悠悠大有帝國，充其量不過二人轉，百姓不認皇帝，皇帝管不了百姓。曾麟龍想象的大有帝國，泱泱大國，超越秦漢魏晉，堪比唐宋明清，瞬間就破碎了。大有國有名無實，處境尷尬，但馬大興很快想到了辦法。

　　一日早朝，馬大興拜過皇帝，說陛下稱帝那可是順應天命來給天下開太平的，咱們大有國可是個古老神圣的帝國，陛下說什么那就是魚王說什么，那就是天說什么，這鄉干部是什么這扯蛋玩意兒？這計劃生育又是什么扯蛋玩意兒？這鄉干部拿著計劃生育唬咱們大有國的百姓不讓陛下的子民生兒育女，這又是什么扯蛋玩意兒？這這這不亂套了嘛！

　　大興一言說中曾麟龍心頭痛處，心想，自己是一國之君，是人中之龍。再者，天命有常，神器更易，按理，應該萬邦來賀，對著新皇帝行三叩九拜的大禮。可現在，皇帝竟被這扯蛋玩意兒搞的有云沒雨，就問大興有無辦法。

　　“啟稟陛下，咱們大有國地處偏僻，人煙稀少，應該鼓勵我們的子民生育。而且咱們大有國的子民們傳宗接代的意識本來就根深蒂固，計劃生育政策在這兒肯定難以推行。一人結扎，全家光榮！**呀陛下！那咱們大有國不就變成太監國啦！”曾麟龍連連點頭，馬大興滔滔不絕，繼續說：“這些鄉干部個個都是眼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加上作風粗暴，激起了百姓的普遍反感。百姓寧愿鉆山洞、吃野菜、喝泉水，過野人的生活，也不愿做人流。微臣認為，這害怕斷子絕孫的普遍心理是能夠利用的。他們搞一個計劃生育的政策，咱們就頒個鼓勵生育的天子詔。生一個，咱們就發個兩塊錢，生兩個，咱們就發個五塊錢。生的越多，咱們就發的越多。誰要是生了十個以上，陛下您就封她為誥命夫人。”

　　丞相還提到一個百年方針，說只要計劃生育不在發村落實，只要大有國鼓勵村民生兒育女，按照人口的增長速度，十五年建軍，北伐中國，統一中原。二十五年，外結列強，內修政理，四面擴張，地跨歐亞。五十年之后，大有國就能成為世界上人口第一大帝國，陛下一定能夠坐享萬乘之國。

　　馬大興說得煞有其事，繪聲繪色，把曾麟龍帶進一場比春夢還要美好的春秋大夢里，讓他如癡如醉，爽得如臨天上人間。他癡癡地目空一切，瞳孔瘋狂地膨脹，一閃一閃發著貪婪而渴求的光芒。

　　后來大有書言，這番君臣對論不亞于當年隆中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