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

　　那時候天邊剛出現魚肚白，晨曦映照下，曾麟龍遠遠就看見了一條橫幅，紅底黃字寫著“寧可血流成河，絕不超生一個”，在半空里張牙舞爪，氣焰囂張地蓋過旭日初升。曾麟龍冷哼一聲，他的大有國第二軍在他的身后待命，個個劍拔弩張、蓄勢待發。只要他一聲令下，彈指之間這里就會真的被夷為田地，血流成河。

　　數日前，曾麟龍接見了一個貴客，發村村長牛碧運。牛碧運大腹便便，聲稱來給新皇帝送禮。他趴在地上，鋪開一張很大的世界地圖，用鋼筆的筆尖在地圖上輕輕地點了一點，注上“大有國”：“陛下，您看，這兒是大有國。”又緊挨著第一個黑點標下一個稍大一些的點，說：“陛下，您看，這就是我要送給您的第二件厚禮。”牛碧運因此成了曾麟龍的軍師。

　　按照牛碧運制定的作戰計劃，第二軍分成兩個作戰分隊。現在，第一分隊悄無聲息地圍住了目標區域，第二分隊正兵臨城下正對大門。他們在等牛碧運最后的命令，然后像狂風扯落葉一樣完成這場光榮的戰役。

　　“押上來。”

　　左右兩人一手各拎著一只翅膀，把一只肥碩的母雞押了上來。據說這只蠢雞活了一把年紀卻只下了一只蛋，這顯然是犯了計劃生育的滔天大罪，是大有國的公敵，依照大有律令，理當凌遲處死。新君登基，大赦天下，天恩浩蕩，福澤雞犬。大有帝便下令改為砍頭，由軍師牛碧運監斬。左右刀斧手就位，砍刀一揮而過，但聞一聲尖銳的慘叫，老母雞臨終報曉，日頭一踮腳，凸顯出了身子。老母雞皮糙肉厚，挨了一刀，只砍掉了半截雞脖子。就吊著只雞頭胡亂撲騰，簡直是要飛起來。它沒頭沒腦地往前猛沖，羽毛嘩嘩啦啦地往下掉，雞血噗噗哧哧地往外噴，整片天空都像是被它染紅了起來。最后，幾近門口的時候，它又使勁折騰了一下，那雞頭啪地一聲掉下來，滾到了縣醫院的門口。

　　“喔喔喔……喔！”凄厲地擠出兩聲鳴叫，便再沒有動靜了。這行刑也是壯行，這哀嚎也是號角。

　　軍師牛碧運舉起菜刀，清了清嗓：“弟兄們，殺！”

　　四面八方的士兵亢奮地奔涌進醫院，有人高舉著剁肉的菜刀，有人揮舞著砍柴的斧頭，有人手持著摸魚的叉子，有人緊握著耕地的鐵鋤，不一而足，但見寒光閃閃、士氣高漲。他們罵著娘喊著操牽著狗，像是一大股按捺許久的**飆進溫暖而濕潤的管道，爭先恐后拔得頭籌。大有皇帝早就頒下詔書，勇猛攻城者加官進爵，膽怯如鼠者軍法懲處。賞罰分明之下，士兵們一鼓作氣，把守住了各個關卡。醫院保衛科猝不及防，亂作一團，還沒來得及反抗就被大有軍五花大綁抬了就走。刀槍劍棒摩擦著水泥地面，星星火花噼里啪啦在地上亂跳。士兵們狂歡起來，也憤怒起來，他們在縣醫院里橫沖直撞，打砸搶燒。玻璃渣子散了一地，被踩得嚓嚓作響。狗追著狗，人追著人，狗追著人，人追著狗，亂七八糟一世界。尖叫聲此起彼伏，醫生護士扒掉身上的白褂子，四處逃竄，甚至混進散亂的軍隊里。男醫生尚且能夠濫竽充數，但小護士怎么也難逃法網。不一會，像是趕鴨子一樣，便有四五名護士被大有軍圍起來。

　　牛碧運鉆了進去。護士都嚇壞了，個個哭花了臉。一整支軍隊圍著她們，有的湊過來，有的向前傾，有的踮起腳，有的跳起來，都把火苗一樣的目光投向她們。她們像是困在熊熊烈火里，恐懼極了。牛碧運掃了一眼這幾個護士，抬起一個小護士的下巴，問：“知不知道避孕套結扎環都藏哪兒啦？”護士聽罷，喊爹喊娘、哭天搶地，一邊指向某幢樓，一邊哀求道：“大爺饒饒我吧大爺饒饒我吧。”

　　“大伙去搜！搜出來燒光光！”牛碧運舉起菜刀一喊，三軍得令，四散而開。

　　三層樓的住院樓每一個窗口都擠滿了人頭，他們費解又不安地看著醫院里混亂的一切。樓底下十幾個人就拿著菜刀，喊著不讓下來，下來就算是破壞軍隊作戰計劃要一律處死。病人們看著醫院里人來狗往，反反復復似乎是在運什么東西。那堆東西越疊越高，漸漸變成了一個小山包。突然之間，三樓傳出一個很不和諧的聲音。“燒避孕套啦！土匪進村燒避孕套啦！”

　　整幢樓的病人都被嚇得逃回到病床上。

　　隨后在醫院的中央，曾麟龍才緩緩走來，所有人都跪下來三叩九拜，山呼萬歲。曾麟龍一把火點著了這些天然乳膠。火焰直竄到天上，把云彩燒得更紅更艷。大有軍的將士圍著那堆火，擊打武器，高呼“生育萬歲，皇上萬歲，大有萬歲”。鼓聲大作，群狗亂吠，真是皇威浩蕩震山谷。不料，小山包迅速地萎縮，這火像是**的男人，只一會就滅了，烏煙瘴氣夾雜著塑料制品的焦味彌散開來，大家都覺得非常掃興。所有的狗都趴了下去，百無聊賴地晃動著尾巴，目光游離，看上去似乎生意奄奄。

　　馬大興見縫插針，上前一步，拜了拜曾麟龍，大聲說：“陛下您這功績不下于虎門硝煙啊！”言畢，便瞥了一眼牛碧運，一臉得勝。

　　曾麟龍果真聽得豪興滿懷，聞著那塑料燒焦的味道，就頓然覺得一陣一陣的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