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

　　最終在不久之后陳實和他的先祖一樣發現無欺村，不能不說是十足的上天青睞。

　　那時候陳實幾乎淪落到了流浪的地步，有一天他拖著狼狽的身體，沿著一條不知名的小溪走了很久很久，甚至忘了自己走了多遠多遠的路。

　　終于，陳實抬起頭，被他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小溪兩岸幾百步內，大片大片的桃花林，那是純純粹粹的桃花林，像是幾百個粉妝的迎賓美女，隨意地一站，搔首弄姿，舞腰扭臀，眉來眼去，含情脈脈。風用大手輕輕一撫，落花就紛亂飛舞，像是被掠去的美女們身上桃紅的紗衣，美輪美奐，引人遐想，恍如仙境。

　　世界忽然就變出了一張好臉。陳實陶醉地輕盈地走進桃花林，任憑春風拂面，桃花嫵媚暖春心。

　　再向前走了一會，陳實發現了一座山，山底有一個小口，跟硬幣一樣的小。陳實試探地把手指伸進小口，撥動了幾番，微微察覺整面石壁都有一絲動靜，便干脆用食指扣住了小口，用力地往前一拉。結果從這面石壁上果然開出了一扇小門，里頭是個深邃的洞穴，很黑很黑。陳實很興奮，這跟他三歲成誦的《桃花源記》簡直如出一轍，毫無猶豫就勇敢地從小門中進入了大山。最初的時候，山洞十分狹窄，勉強只能通行一人。又走了幾十步，漸漸閃現出微小的亮光，隨著陳實更深地進入，光亮也就越來越明顯。

　　直到陳實突然被迎面涌來的明亮光線耀的睜不開眼睛，幾分鐘的適應后，陳實緩緩睜開眼，豁然開朗。

　　“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

　　這里就是《桃花源記》的桃花源，就是地圖上的無欺村。陳實可以確信無疑了。

　　但無欺村人衣著奇怪，有漢衣冠也有T恤衫，有長衫也有西裝，有老布鞋也有耐克球鞋，有一身古色古香的活化石也有裝扮輕松隨意的貌似現代人，也有人半古半今很潮很犀利。

　　這種奇怪的現象立即變成一個疑問從陳實的腦子里彈出：這難道就是與世隔絕的桃花源？

　　村民也馬上發現了這個外來人，就聽見有人大喊了一句“外邊人”。那聲音嗖得一聲沖上云霄就在半空里炸開來，男人們就扔下鋤具，女人們就停下織布，小孩們就搖著波浪鼓兒，紛紛跑過來圍住陳實打量陳實觀察陳實了。

　　就問：“你是外頭來的人啊？”

　　答：“是啊是啊。”

　　有人拍了拍陳實的屁股，說：“還真是個人啊。”

　　接著問：“你說說現在外頭是怎么個樣子呀？”

　　答：“外頭現在是真好啊。”

　　問：“怎么個好法？”

　　露出優越的表情，答：“趕上社會主義啦！”

　　問：“什么是社會主義呀！”

　　陳實看著圍住他的無欺村人，想了半天，說：“就是大家有飯一起吃，有衣一起穿啦！”

　　都點點頭面面相覷地說：“那可真是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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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交談深入，村人說，他們曾經的先祖為了躲避秦時的戰亂才帶著同鄉人一起遷移到這個與世隔絕的桃源，繁衍生息，過與世無爭的日子。這一晃就是兩千年，都不知道現在又是哪一朝哪一代了。

　　陳實說：“那你們知道漢朝嗎？”

　　有個年紀很長的村民說：“知道知道，聽我爺爺說，很久很久再很久以前，曾經有一個老頭造訪過村子，專門過來告訴村人有個漢朝。”

　　有個小孩子補充道：“還有魏晉呢！”

　　大家就都哈哈地笑了起來。

　　村里的大長老王城管這時候也趕了過來，驚喜之情溢于言表，對陳實覓途勞頓表示親切慰問，說是要親自接陳實到家中小住，為其接風洗塵。

　　在大長老家中，陳實一個一個地把外頭的歷史和滄桑巨變娓娓道來，村民們一個一個地呈現出不同的紛繁復雜的表情然后嘆氣感慨。不知不覺，一整天就演繹了兩千年的朝代更替家國興亡。夜晚悄悄溜進來的時候，陳實正說到最后一個王朝清朝的腐敗和滅亡，后來就有了民國，又有了共和國。

　　村人一臉驚異的表情，問：“就這么沒有皇帝沒有諸侯沒有將相啦？就沒有綱常沒有王法啦？”

　　答：“有民主呀！民主就是最大的王法，民主比什么都好！”

　　大長老問：“民主算是個哪門子主呀？”

　　答：“民主就是老百姓當家做主啦！什么事情都是老百姓自己說了算啦！”

　　村民聽的亢奮，像是人民當家做主的革命大勝利也沒有把他們這些住在絕境里的人排除在外。陳實照著中學時候歷史教科書把從魏晉以來的歷史都背了個遍，講到新中國成立的時候還背了一段教科書上的總結，聲色俱下，村民們有如大夢初醒，無不動容。散開回家的時候也都各自喊著嚷著：“民主啦！民主啦！”

　　然后大長老王城管把陳實引進一間朝南的屋子，屋子剛被打掃過，干凈寬敞，卻還彌漫著歲月的稠味，大長老點燃蠟燭，整間屋子就明亮起來，是一番原汁原味的古樸感覺。大長老告訴陳實，第一個進入無欺村的人也曾在這間屋子里住了十日，便讓陳實休息了。

　　待大長老走后，陳實在里頭轉悠起來。他細細地從每一個角落觀察著這個理想家園。石墻上字跡磨滅，卻還是可以勉強看出寫的是“陳量魚到此一游”。陳實知道，這必然是自己的先祖留下的。他摸了摸石墻上的字，然后就跪下來磕了三個頭。

　　這一整天過得無比快樂和充實。陳實在無欺村是一個由外而入的客人，按無欺村的記載，他是第二個進入無欺村的外人。陳實有一種外界的優越感。他可以自豪地告訴無欺村人手機、電腦、甚至民主為何物。他還有一種親切感，因為第一個進入無欺村的人正是他的祖先，武陵捕魚人陳量魚。這種親切感可以喧賓奪主，換句話說，陳氏最終是要屬于這塊土地的。

　　夜深了，時光靜謐，偶爾傳來幾聲令人踏實的犬吠聲。陳實重負已釋，過一陣子就可以回家復命，把家人把電把科技都接到這里來，然后過上無憂無慮悠閑自得的桃源日子。

　　這么想著，陳實很快沉浸到了甜美的睡夢中，帶著桃花般燦爛的笑容。門窗開著，皎白的月光灑進屋子里，泥土的芬芳漫進屋子里，和屋子里所有的古意融成一種永恒。

　　在無欺村，民風質樸，是不需要鎖門關窗的。所以在陳實的夢里，一定天下無賊。

　　然而陳實一早醒來，竟發現他的登山鞋不翼而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