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莽漢終于要走了!”季冬帶著幾分興奮地對我說,他總愛不屑地把魯米叔叔叫做“魯莽漢”。
我乍一愣:“他沒對我說過啊?”
“他親口對我說的。”
我急匆匆地跨入家門,破天荒地在晚飯前的時間沒看到魯米叔叔在屋里轉悠。他不會已經走了吧?!
他最愛吃的烤地薯香氣鉆入我的鼻子,媽媽應該是在準備晚飯,我趕緊跑去后屋,可以問問媽媽!
屋里有刻意壓低的說話聲,鬼使神差地我收住了腳步,在門口逗留,費勁地聽:“那天風很大,你就這么走了,我默默地望著你的背影直到消失……我轉頭剛想走,一片落葉“啪”地打在我臉頰上又飛速墜落,就像給了我一記耳光,那一刻我決定出去闖一闖……七年的時間,或許你在我艱苦的一路上已經成為了信念,但是時間畢竟是等不起的,這我明白,可是……”
“別說了。”母親的嗓音低沉卻清晰,她打斷了魯米叔叔。我試著越過垃圾箱湊近坑坑洼洼的木門框,腳卻碰到了什么。傅爺爺家的苗子溜過來,可勁兒地蹭著我的腳踝,癢癢地,我想一腳把它踹走又怕它瞎叫喚。
這是怎么回事?魯米叔叔以前認識媽媽?我極其扭曲地彎著腰踮著腳扒住墻往里探。
魯米叔叔急切地跨上前:“你要不要和我——”
我的眼神正對上母親空茫地掃過來的目光,我乍地一驚摔倒,狠狠蹭在粗糙的水泥地上,一摸右手濕漉漉一手肘的血。
母親飛快地奔過來:“怎么回事兒?疼嗎?疼嗎?”
我轉了轉腦袋,手臂在剛才巨大的痛覺過去后像是麻木了。直到媽媽急切地用手抹我的臉我才意識到我已經淚流滿面。
她想拉我起來,見我長久地定定地望著她,她愣了一下,蹲下來摸摸我的頭,依舊是往常一樣溫柔而擔心的笑容,眼睛邊上的褶皺變得深刻:“別擔心。”
我狠狠地瞪了第一次在我面前顯露尷尬表情的魯米叔叔一眼,也沒有去拉母親伸過來的手,左手在干燥的沙土地上狠狠撐了一下起身,繞過屋子跑走的時候我感到渾身上下彌漫的痛意。
我的大名是葉小成。我可以將它理解成為母親希望我小有所成安于生活,也可以將它理解成為女孩起男孩般的名字好養活,也可以什么都不深究,它是這么的平凡而普通,沒有詩意,沒有新意。
魯米,LUMMY,它印在很多頂級攝影雜志的扉頁和大幅廣告平面上,什么作品只要烙上了這五個英語字母,立即可以升格成為最有影響力的作品。但是很少有人知道魯米名聲大噪前無比平凡的名字:魯成。
我用力地邁著雙腿,像是想要逃避什么地奮力奔跑。路過傅爺爺屋子的時候又聽到難得的爭執聲,我禁不住在窗下停下了腳步。
“是你手把手教會了我如何讓木頭變得有生命啊!要是要是連爸你都沒了,我在這世界上就什么都不剩了,我不去!”難得聽到傅青婉聲音如此激動。
傅爺爺嘶啞卻堅決的嗓音無情道:“你別留在這里,再怎么樣我也不會認你的。”
我詫異,腦海里不自覺浮現了這一幕。
曾經和母親拌嘴了的我呆在傅爺爺家就是不肯回去。他嘆息:“呆在這里總比離開看不見的好,起碼我還可以把孩子牢牢地護在自己的翼下,可是,總要飛的啊……”而當我用懵懂的目光望著他時他卻不再說下去了。
他難道不怕青婉再受傷,難道不希望青婉留下嗎?
前幾日村長上他這里看望他,說起開發這個村子生態商業圈的事情,他的嘆息聲猶在:“留不住,留不住啊!”。
風卷到門外的一地木屑,他已經沒有力氣起來把它們收集起來,給院子里的花草做肥料了。
天黑了下來,我餓得前胸貼后背,又沒法和鄰居們說我為何不歸家,終于體會到了傅爺爺為何對青婉的事如此難以啟齒的相似感受。這種感受在空空如也的胃里翻攪了無數遍,百無聊賴地仰望一顆星星都沒有的烏黑天空,在田野里兜了又兜,我終于頂不住初夏夾帶潮氣的悶熱,拖著酸脹的腿回去了。母親焦急地在家門口轉悠,看到我立刻絮絮叨叨地把我趕雞鴨回圈似的推進屋子關上門。魯米叔叔也在,和往常一樣想摸摸我的頭,我戒備地躲開,把媽媽的聒噪丟在后面,直直看向他:“你要走了?”
魯米叔叔故作輕松地聳聳肩:“是呀,斷了許久的念想,挖到了人才,蹭了這么長時間的飯,再不走就惹小葉子討厭啦!”
有幾只小蟲子沖著黯黯的燈泡嗡嗡地直撞上去,燈上吊著媽媽編的中國結掛飾,紅色褪了,已經泛黃泛白,在地上投下模糊而淡淡的影子。
昏暗中,我的眼睛亮亮地盯向了母親,她卻轉身避過我,摸過桌上的抹布,胡亂地在油亮的桌子邊緣擦了幾下。我的背后是虛掩的門,充滿墨汁和水煙陳舊氣味的門里露出一道微弱的光,是父親在作畫,不容打擾的沉靜和安然。我忽然覺得肩上一沉。
我低低喚了一聲:“媽媽。”
魯米叔叔自覺走開了。而她沉默地看著我。
“媽媽你別走,如果你想,我可以帶你走,我向你保證。”
這一刻,我終于決定面對我還有一年就將要考大學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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