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過了一會兒,小梅出來開門,眼淚婆娑微笑著朝廣華點點頭:“你就是喻姐姐吧?快請進來。”
廣林兄妹進門,就聽見金民在里面叫嚷:“廣華、廣華——”廣華聽見了,沒命地沖進房里去,只見金民瘦成皮包骨半臥在床上,廣華沖到床前,望著眼前人無語凝咽。金民掙扎著要爬起來,廣華兩步撲上去癱倒床前,扯著他的手,喊聲“金民”,就驚天動地大慟起來。金民也抱著廣華的頭,嗚嗚痛哭。
哭過了,他們抬起頭來,淚眼對視,金民聲嘶力竭哀號:“廣華,你怎么這么傻?你不記得我有話給你嗎?我說過的,即便你不能生孩子,我也不會嫌棄你的,你怎么不把我的話當回事呢?”
廣華使勁搖頭痛哭,說道:“金民,以前的事不必說了,現在要全力治好你的病。這幾年我積了點錢,全帶回來了?!闭f著打開隨身帶的坤包,掏出一沓錢遞給金民道:“這是五千塊,你先拿著,還有兩萬塊,師傅不讓我多帶現金在身上,已從郵局匯來了,過天我取了拿過來?!?/p>
金民聽了這話愈加傷心欲絕:“廣華,我這個病是沒治的,多少錢都是擔沙填海,還治什么?我已經把爸媽和小梅拖累得半死了,還能拿你的辛苦錢去白扔么,我下輩子也不得超生了?!闭f著痛不能言,又干嘔起來。
這時候,立在旁邊已成淚人的小梅忙過來拍著,廣林也趁機扶廣華坐著,勸慰她止住傷心,別讓金民多費神。廣華漸漸止住哭,這才稍稍打量小梅,見她雖是痛哭,端莊樣子一點不走,心下很替金民欣慰,反過來又替她難過,惺惺相惜之情油然而生。
過了一會,熊師傅帶了個六七歲的男孩進來,廣華忙叫了爸爸,廣林也稱伯伯,大家相互問候一番。熊師傅坐了,望著廣華沉痛說道:“廣華,沒想到你竟是個俠肝義膽之人。我們熊家這一脈香火多虧你成全,別說金民,我們熊家的列代祖先都是感激涕零的?,F在金民遭病,我們也沒法報答你,從今往后就當你是女兒了……”說罷老淚縱橫,拉過男孩,對他說道:“兵兵,快過來給你姑姑磕個頭吧?!蹦泻⒑芄裕班弁ā币宦暰统瘡V華跪下去。廣華忙拉起,大家又哭成一團。
中午廣華兄妹就在熊家吃了點飯,廣華又進去和金民嚶嚶喁喁說了許久的話,無奈金民精神實不能支持,廣華只得出來到廳里忍聲哭泣。小梅倒過來勸慰廣華,留她就在家里住下。
廣華嘆道:“唉,我也真命苦,回來才知道我娘竟為我的事操心得瘋了,真是造孽啊。我這還得去看看她啊,知道了,哪里放得下心?”熊師母小梅等人又是驚訝,說了許多惋惜的話。過一會廣林就催廣華告辭,說是要去看娘就得走了。
廣華方起身,又聽見金民在房里叫喚她,少不得又進去了。金民問媽媽怎么瘋了,什么時候的事,怎么我不知道。廣林忙跟進去,一邊給廣華使眼色,一邊掩飾說道:“也不是怎么真瘋了,就是有時精神恍惚,老把別人當成廣華妹子,其他沒什么的,現在廣華回來就沒事了。”金民和廣華不免又痛哭一回。
槿生從槿花那里得知廣華回來的消息,忙打廣林的手機,廣林告訴他正在熊家。槿生聽了,想著從前金民待自己也如兄長一樣的,就說我也來看看金民吧。廣林就對金民說了,少不得他們兄妹就再待一會等槿生來。
一會兒槿生就買了禮品趕來,和金民等人吁吁問候了,又含著責備的目光對廣華說道:“廣華,你總算還知道回來罷?!苯鹈窬推溃骸伴壬蟾?,你可別責怪廣華?!闭f罷又流淚。廣林他們就把廣華的事對槿生略說一遍,槿生聽了心下震憾嘆服不已,沒想到廣華一個山寨妹子倒有這般俠義。
槿生見廣華和金民不住痛哭,心里蕩氣回腸。他暗暗嘆息,廣華如此石破天驚的一個奇女子,誰知竟攤上那樣一種不幸,真是“天者誠難測而神者誠難明”??!又想金民如此俠骨柔腸一個多情男子,誰知年紀輕輕就得了這樣一種絕癥,真是“理者不可推而壽者不可知”?。?/p>
延俄許久,三人從熊家告辭出來,廣林就帶了妹妹直奔龍溪而去。
回到龍溪家里,廣華進院就看見娘。娘坐在院里曬太陽,靈芝拿個梳子替她梳理著水淋淋的頭發,看上去她是剛洗了頭吧。廣華見娘也沒現出什么不好,心下略寬,奔過去哽咽叫了聲:“娘”。五娘抬起頭看看靈芝,靈芝認出廣華,驚喜交集,姑嫂倆忙招呼起來。
五娘忽然站起,“呵呵”地傻笑,目光散亂,眼前的兒女一個也認不出。廣華這又著急起來,忙上去拉她搖晃道:“娘,娘,我是廣華啊,是我回來了,我是廣華啊,你不認得我嗎?”五娘好像嚇著了,怯生生躲閃到靈芝身后去,靈芝忙哄著:“不怕不怕,這是廣華妹子回來了,怕什么?不怕不怕啊……”
廣華見娘竟成了這個樣子,臉就變了,“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嚎道:“娘啊,你怎么成了這個樣子?娘啊,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啊……”哭著,她拉著娘“撲嗵”屈下雙腿,長跪不起,身子伏在地上,嗚嗚哀號不止。
靈芝好歹把廣華勸起,說是別嚇著娘了,娘這兩天吃了藥才好些,醫生吩咐別讓她受刺激的,廣華才漸漸止了泣淚。廣林就把廣華的事和靈芝說了一遍,靈芝聽了驚訝,瞪眼望著廣華,淚如泉涌:“廣華,原來你這么命苦啊?!本蛽硐蛩?,倆人又抱頭哭了一陣。
廣林一旁看著心酸,只得上前勸慰,拍拍靈芝肩說道:“好了,你就忍著點吧,別招廣華妹子哭了,她上午在金民家里已哭得只差沒有斷氣,讓她休息一會吧?!膘`芝才松開廣華,拉她進屋去了。
廣華定了會神,接過靈芝手里的梳子要去替五娘梳頭,可五娘見她走近,嚇得滿院亂跑,廣華只得作罷。忽然她見屋檐下的盆里裝著一堆老人的衣服,上面屎跡斑斑,驚道:“嫂子,我娘屎尿也失禁了嗎?”靈芝道:“尿是在身上的,屎不是天天有,昨天燉了點排骨百合湯給她喝,誰知就吃寒了腸胃,今天就拉了幾回呢?!?/p>
廣華又掀起新一輪的痛哭,靈芝又忙勸解。廣華一邊哭,一邊就蹲下去擰開水龍頭搓洗衣服,靈芝忙道:“你剛回來,快去歇會吧,我給娘擦干頭發就來洗的。”廣華泣不成聲,斷斷續續哭道:“嫂、嫂子,我可害苦、害苦了你……”
廣林見廣華在盆里搓幾下就浮上來片片屎渣,心下驚愕,他從不知道娘屎尿都在身上的?;叵氘斈觊壬鎲虡s爸爸洗屎尿,自己那么義憤填膺指責喬榮欺負槿生。誰知自己家里,靈芝一聲不吭就替娘洗了。這樣想著,心里一陣錐心地難受,就走到那個盆邊,蹲下去和廣華一道搓洗衣服來。
兄妹倆洗完衣服,廣林的雙胞胎兒子大毛小毛都回家來了,這天是星期六,學生照例回家度周末的。廣林見了兒子,就道:“你們大姑回來了,還不快叫?”
廣華離家的時候,大毛小毛才四五歲,孩子對她已沒什么印象了,只知道有這么個大姑。這會見家里多了個人,父親又這么說,兩人就先后對著廣華叫了聲“大姑”。廣華見兩個侄子長得比自己還高了,容貌依稀可見哥哥少年的影子,卻比哥哥當年還更英俊漂亮,心下總算得了點慰藉。
她拉著兩個孩子的手,左瞧右瞧半天,喜出望外含淚笑道:“大姑這次回來得急,沒給你們買什么。明天我帶你們上街,你們要什么大姑都給買?!眱蓚€孩子就笑笑。
靈芝已忙好晚餐,大家去到餐廳圍在一桌吃飯。廣華不住地問著家里情況,靈芝埋頭吃飯,惜言如金不多說什么。廣林也心事重重的樣子,臉上訕訕的。廣華心里就納悶。廣林見這情形,知道自己也難在家里呆,胡亂吃了點飯就擱下筷子,說道:“廣華妹子,你就在家里住著吧,我要回公司了。哪天想去看金民就打電話給我,我來接你。”廣華一想不對勁,就道:“這么晚了,你回公司還能做什么事嗎?回了家還不住一宿?”
廣林臉上紅白不定,十分難堪。廣華奇怪,轉頭望望靈芝,她也低著頭,就差把臉埋到飯碗里去。廣華正在疑惑,大毛卻說話了:“我爸和我媽離婚了,我媽就不讓我爸在家里住了?!睆V華聽了這話驚得筷子都拿不住了,怔了一會,心中陡然生起一股寒氣,轉頭問廣林道:“哥,沒有這樣的事吧?”廣林無言以對,像一蹲雕塑默然坐著。廣華又回過臉,問靈芝:“嫂子,你告訴我這事有沒有呢。”靈芝也不說話,眼淚如散豆往碗里掉。
廣華見此情景就像掉入了冰窯,渾身打起顫來。小毛看看爸爸,嚷道:“我爸和郭槿花那個妖精好了。”這話對廣華又是一聲悶雷,她腦中一聲轟鳴,人就像要昏過去似的,愣了好一會,才醒過神來把碗筷一撂,說道:“這飯我不吃也罷?!逼鹕碜叩綇d里,重重往沙發上一靠,捂臉無聲咽淚起來。廣林怒目瞪了大毛小毛兩眼,悄然起坐踱到廳里,想和廣華說些什么,又開不了口。他知道也難說話,干脆轉身出門,開著車一溜煙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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