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四

　　那天晚上，她又做了一個夢。她9歲的家鄉，淺江的水清涼可人，漾在小腿上傳來細微的壓迫感，她提著塑料桶跟在一個年輕男人的后面拾了半箱小蟹。回家父親會逐個剝掉柔軟的蟹殼，扔進鍋里，爆炒蔥姜，味道誘人。如果父親心情好，她就調皮地喝掉溢到杯口的啤酒泡沫。夢中人高瘦利落，皮膚黝黑，手指纖長，笑起來，有淺淺的梨渦。

　　醒來時，她伸出手指細算。回家五日。離鄉十二年。母親出走十六載。十六載，解放軍可以把小日本趕出國土兩次，楊過和小龍女都能執手相看。回過頭卻只剩她無語凝噎。

　　吃過早點，她撐著花陽傘在鎮上亂走。沿路的小販占滿了白楊樹道。她問了很久，走了許多岔路，終于站在熟悉的銅漆鐵門前。朱顏已改，歲月如刀，刻滿了風霜。她用力推了兩推，多年沉寂的鐵鎖，發出暗啞的嘶鳴。意興闌珊之際，她拍去手上觸碰到的銹跡灰塵。正欲轉身，鄰居忽然開門，一盆水洋洋灑灑的澆在地上，濺濕了一腳。她“呀”了一聲，看到從門欄里探出一個人頭，彼此一愣，對方迅速將門關上。好半天她才回過神來，苦笑著彎腰拂了拂腳上的水珠，轉身而去。

　　時間真是最好的遺忘藥。當年，她的母親和入鄉支教的教授私奔，在媒體尚未發達的時代，真是村民們茶余飯后最津津樂道的閑話。轉眼十多年過去，再精彩的恩怨情仇也成了被歲月風干的古老傳奇。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滿心惆悵的時候，剛才的那個女人正拉著自己的老公說起十多年前的一段香艷往事，挺著啤酒肚的男人滿臉油光，瞇著眼睛問，這么說隔壁那個男人就帶著綠帽子拎著女兒灰溜溜的跑了？真他娘的慫。女人嗔怪地推了一下丈夫的手臂。男人癡笑兩聲，喝了一大口啤酒，管他媽的呢，我小舅子跟我說了，咱們這片地兒都要被建成大工廠了，誰還會再回來啊！語畢，身邊的女人用一種不知道是歡喜還是擔憂的口吻，嘆了一聲，不知道政府會補貼我們多少。男人不屑的白了妻子一眼，切，補貼多少都是虧，這些人哪會管我們小老百姓的死活啊？還是趁早做好打算吧，該重新買地就買地，該造房子就造房子。看人家村委老胡多好，前些日子舉家搬到城里了。真是同人不同命。

　　錢鐘書說，城里的人想出來，城外的人想進去。也不知道誰比誰幸運了究竟有多少。

　　她記起一句戲詞，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于斷井殘垣。她踩在他被陽光拓下的影子上，還是向她那樣一笑，露出好看的牙齒，小孩，你怎么也在這。

　　誰是誰的如花美眷，誰又帶走誰的似水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