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蒙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大腦一片迷惘,愛恨、歡樂、痛苦、企盼、等待,仿佛一下子沒有了,是的沒有了。麗麗什么也沒帶走,卻帶走了她全部的熱量,她只感到全身發冷。
麗麗呢,抱一顆善心,懷滿腔熱忱來求蒙蒙幫我,卻沒想蒙蒙會拒絕她,還要找我云霧庵的麻煩,麗麗是好心辦壞事,這叫她好生慚愧,好難過。她離婚了又下崗,人卑微言更輕,誰會把她當一個人,聽她說對與錯呢。
麗麗是想幫我,給我一個驚喜,可沒想到趙一蒙會這樣。她這才知道是自己不自量。她想,還是省省吧,老老實實待一邊,做點實事養活自己要緊。對了,薦工約十點《勿忘我》。估摸十點鐘到了,她一陣好趕。以上這些都是后來我才知道的。
《勿忘我酒店》在鐘樓旁左側巷子口,大時鐘正指十點零五分。麗麗說,可哪有我云霧庵的人?
她說她再一次感到自己是多么地卑賤和可笑。她認為她被我耍了,因為我一直在惱著她,咋會幫她呢?
麗麗對自己說,麗麗,你太膚淺了,都四十歲的人又不是小孩,咋容易相信人呢,這大腦是怎么想問題的?還不快走,人家何許站在不遠處看你出丑呢。她轉身走,只氣得那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麗麗,”我大聲喊。她一怔回頭望,看我站在《勿忘我》二樓窗口,我又喊:“上來!”
麗麗頓時一喜,車身一溜快步直往二樓上,見我正下樓轉彎處迎接她,她委屈得像個孩子,摟著我又哭又搡,說:“你騙我,說在門口等的。”
“行啦,又不是小姑娘哭什么呢,”我推開她說。“馬經理已見了你,對你形象還滿意,說你三十歲呢,再上他那兒談談吧,沒什么問題的;通道頭一間,去吧,我走了。”
“別走,我緊張、心慌,等馬經理親口說了我可以,你再走。”
“行,那我在樓下等你。”
我下樓。
麗麗就去經理辦公室。頭一間門敞著,見是一個發福禿頂的男人在坐。麗麗說,她認定他是經理,正想怎么說給人一個好印象,那人卻放下手中的報紙說:“是汪麗麗吧,進來坐,我叫馬達。”
事后聽馬達說,麗麗進門拘謹地看了他一眼才坐下。馬達說:“打掃衛生洗廁所的工作,你……”
麗麗一下子蒙了。
云霧庵,你這個壞蛋,你給我找的好事啊。她心里罵我,嘴上卻說:“就我這么個處境有個事做就行。”
“你的情況云霧庵說了,你目前就在這里端盤子洗碗洗菜,一日管三餐,月薪兩百,”馬達公事公辦說。“不嫌工資低今天就可以上班。”
“我干。”麗麗想,怎么又不掃廁所呢。
“希望你干好這份工作的同時,”馬達還沒說完。麗麗忙答:“我會珍惜這份工作。”
馬達說:“你聽我說,云霧庵的意思你干兩份工作,還有我家的衛生,也就每日兩三小時的家政服務,月薪三百元。”
麗麗頓時眉開眼笑連聲說:“謝謝馬經理,真的謝謝,我這就下樓對霧庵說,叫他走。”
“他早走了,”馬達說。
“不會,我要他等我的,”麗麗說。
“他走了,”馬達很肯定。
“我不信,”麗麗也很固執。
事后,馬達說他與麗麗牛上了,說:“不信,你可以下樓看他在否。”
“就看,去去就來,只一小會兒,”麗麗嗲聲奶氣說,輕快得一陣風兒出門,又咚咚下樓梯到樓下一瞧,可哪有我的影子,我是真的早走了。
麗麗事后說,那天是我休息,干嗎慌著走?是會蒙蒙去了,不,是那個藍藍吧,她說她充滿喜悅的心,頓時有一種被掏空了的感覺。她說多想把被錄用的好消息告訴我,讓我分享一下她的初步成功;她多么想對我說,她一定會好好干的,可我連一會兒功夫都不等她。假若馬達經理不錄用她,我就這么走了,她豈不是很慘,連哭鼻子找一個靠肩膀的人也沒有。她說她人生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是那么地弱勢與弱小,猶如那路邊不起眼的一棵小草,可以被人隨意地踩一腳,要么任其自生自滅,沒有誰在乎你,更沒有誰重視你,因為你只是一棵小草。
再說我從《勿忘我》出來,在街上溜達了一圈,甚感無趣。街上人多愈是熱鬧,我愈孤寂。有一個星期沒見女兒了,心里說不出是一種什么滋味。自從“出格”后,被杭杭掃地出門一星期一次回家以來,女兒看我的眼神,說不清是敵視是篾視是憐憫,還是兼而有之。女兒還沒主動與我講過一句話,我感到從前那種父女融融之親情,消失貽盡,可無論如何,我不見到女兒,心里就不踏實;還有杭杭,我也沒有一天不在掂記著她,若有幾天不知道她的情況,我心里就恍惚。我想她恨我也好,她說對我已經麻木了也罷,我就是做不到不去想她。
今天我想回家睡一覺,不行的話,洗個澡也好;機附廠的噪音總叫我睡得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我慢悠悠地溜達到車站廣場,想乘二路車回家,這會兒,我老遠發現二路車的站牌下一堆人中,有一個熟悉的身影——海藍藍。
海藍藍也看見了我,她笑了。
二路車到站了,人下人上,藍藍站著沒動,顯然是在等我。在同一個城市里,自我有了杭杭后,二十年沒見上她兩次面,可昨晚喝茶又送她回家,這才幾個鐘頭?卻又撞上了。
“云霧庵,”藍藍叫得很甜,她笑嘻嘻的。
我直抵她面前:“干嗎?”
“跳了早場舞,又陪幾個好朋友去商場逛了逛,才送她們上車,”藍藍編排說。我認為她是估摸我十點鐘左右回家,她就在這兒候我。
“你晚上舞了,早上還舞,”我說。“還不把骨頭舞散了?”
“你去哪,回家?”她答所非問。
我不吱聲,就扭頭看二路車又一趟車來了沒有。
“我知道你對我沒感覺,罷了,這會兒十點多,”她看了一下表,說。“咱們去《老槐樹》,我請,喝個午茶總可以吧。”
我猶豫了一下,說:“那就去吧,”調頭就走。
她緊隨,并肩行,嘆聲說:“你要是那個海吹吹就好了。”
“我要是海吹吹你會請我去喝茶?”我嗡聲說。
“那倒也是,”她笑了,說。“這世上的事就這樣,你喜歡他,他不喜歡你,他愛你,你又不愛他,難怪乎有人說,一個愛字好辛苦,我看也好辛酸。”
當我們坐在《老槐樹》喝茶時,我說:“你不想做點事?”
藍藍問:“干什么?”
“家政做衛生侍候人什么的。”
“不干,”藍藍很干脆地說,喝一口茶似乎又心有所動的樣兒,笑了笑問。“餐館做,多少錢一月?”
“管三餐,月薪二百元,比無所事事劃算。”
“每天十元不到,拾破爛也不止這個數,板板日的,不干,我還沒窮到揭不開鍋的地步,云霧庵,你也真瞧得起我,讓我干這二百元的工作,我在深圳閑閑散散一月還拿一千五呢,這回來才多久?瞧我不順眼是不是?叫我去伺候你的什么人?你咋不叫杭杭去伺候?”
“她不是在工作嘛。”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網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會 版權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