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流竄在巴塞羅那的夜

　　這是我到巴塞羅那的第五個月，卻沒有去看過高迪。我愛死了那個男人。羞澀，呆板，甚至終身沒有娶妻的男人，用他荒謬瘋狂的心，撐起一片奇跡般的設計。

　　我媽媽也喜歡他。而爸爸喜歡Jerez，他說我們一家都應該來這里看看。如今我獨自一人在這個城市。并沒有初來的時候想象的，擁有一大群朋友，兜遍華美的街道，感受異域的風情，更多的是現實的無奈。還有遙遠彼岸不想回望的鏡面，都反射出刺人的光。

　　你呢？你孤獨么？哦，你有古埃爾。我只有我自己。你終究還是幸運的，安東尼奧?高迪。

　　——《伊鯊留學短記》

　　【流竄在巴塞羅那的夜】

　　他們都是倔強的人，伊鯊從來不肯問父母開口要錢，卜一的自尊心就更強了，再加上自己媽在國外打拼本身就不容易，還有對他的苛刻，一提到他媽卜一就雙眉緊鎖。當他們窮的買不起晚飯的那幾天，卜一買了幾碗泡面。第二天晚上伊鯊就開始肚子疼，后來實在疼得不行，馬桶里吐得都是方便面的油。卜一不在家，伊鯊關了燈，把我抱在她懷里，過了許久，她用纖細的顫抖的聲音說，我想回家……

　　就是在那一刻，我突然好希望自己不只是個會發光的爛瓶子。

　　那天伊鯊回到家以后，看到卜一發來的郵件：我們的劇本剛剛被采納進入復賽了，將會有一筆豐厚的獎金。我終于可以給我媽看看我的成績了。當然，你知道如果在決賽有好成績的話，也許能夠讓我們去馬德里溜一圈。我馬上回來了，只是想跟你分享這個好消息，晚安，我愛你。

　　她把我打開，用臉挨近我，我可以看到她細微的毛細血管。我知道，他們的好日子就要到了，而當我轉過頭看她的時候，發現她的注意力沒有集中在郵件前半部分的內容，而是用手指在最后五個字上騰空輕輕地畫了一條線。我頓時明白，那才是她一直缺少的，最在乎的東西。

　　這天晚上，女孩抱著我躺在被窩里，她一直看著我，好像知道我也在看著她一樣。

　　“寶貝，我不是怕黑……也許我只是害怕，夜晚。”她摸著瓶身，“在我小的時候，有一次媽媽和我回到家，她發現桌子上的幾百塊錢沒了，在當時幾百塊錢不是小數目，況且我家條件也不好。家里的門是鎖著的，我奶奶不在，只有我叔叔和他老婆在。我媽媽哭著打電話給我姨媽，我姨媽訓斥她，自己不把錢放放好，一點防備之心都沒有。哭什么哭。后來的事我也忘記了，只記得那天晚上，家里很吵，我站在床頭，左鄰右舍都在家中，我媽媽被抵在冰箱門上，我叔叔的老婆拎著我媽媽的領子，眼睛瞪得很兇，她叫道：“你再說一遍，你再說一遍信不信我抽你，信不信？”當時我就在旁邊的床上，我想過去把那個女人扯開，我想打她，可是我太小了，我不知道我除了哭還能干什么，屋子里充斥著我凄厲的哭聲，鄰居的鬧哄哄的勸導聲，那個女人的吼叫聲，全部蓋過了我媽喘息的聲音。我只能看見她蒼白到極點的臉，張著嘴卻一句話都說不出，還有鄰居對她說：“好了，你女兒還那么小，你看她哭的，別鬧了，錢的事就算了！”

　　我在邊上，我好恨他們，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知道那個錢定是我那賭博的叔叔拿的。

　　后來，我的奶奶和那個女人一起把我們趕了出來。也許是我媽自己想走的。那些過往的煙云一點點都隨著時間消逝了，在我深刻的童年記憶里，那個場景卻從來都沒有消褪過，那個時候是我人生中最無助，最可怕的時候，甚至每一次的回憶都會帶來細微的戰栗和滿眶無法流下的眼淚。我第一次感到心臟在痛苦地跳動，沒有人會相信，那個時候我已經明白了很多事，我只有四歲。

　　也是那個時候，我開始養成了膽怯，害怕生人，極度依賴，恐懼孤獨。并隨著年齡的增長演變成偽裝的強勢。我沒有后盾，我不允許我的生命中還有其他人來傷害我，傷害我的家……”

　　她沒有讓我看見她眼淚的淚水，因為我知道它們都流在了她心里，那一定是終年濕潤的心房。

　　附：羅肅的郵件

　　今天我們見面了，就……隨便聊聊而已。不過這是個好兆頭，你說呢？很想你，希望你過得好，別太辛苦了，你總是對自己要求太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