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二

　　客觀來說，木木騰放在七十年代也許會更加受歡迎，可惜現在這個時代太浮夸了。他總是埋頭作著自己事，一點也不陽光，不會打籃球，穿的衣服也不潮，而且，他最不喜歡在衣服上搞花樣，他覺得只有內心不成熟的男人才會在外表上搞得那么考究，又不是小姑娘，所以他經常勸我不要對衣服太考究。而且他是認真地說這話。

　　他成績沒掉出過年級前二十名，他不是天才，也需要復習，但也不算太認真。休息時間喜歡研究電子，最不喜歡談戀愛，他覺得這很蠢。他非常自我，從來不參加集體活動，女生問他題目他從來只說自己拿本子去看我教不來。不過我去問他的時候他倒是沒有這么說，他連本子都懶得給我只對我說了句你學不會的。

　　你學不會的……

　　那個時候，天知道我有多不喜歡木木騰，我固執地認為男孩子應胸懷寬廣，為人熱忱最要緊。木木騰像是一個反體，更重要的是他非常自私，他無法理解我這樣的沖頭，我也無法接受他這樣的冷血。我一直覺得學理科的男生邏輯嚴謹聰明有深沉，怎么著都比學文的靠譜?？墒悄灸掘v，周身散發著一股強烈的陰險之氣。他看我的眼神似乎總是不屑一顧，這也讓我大為惱火。

　　高一那年我花了一個暑假把頭發拉直了，也換了眼鏡，鋼牙也離開了我。所有的初中同學都不認識我了。我也很不喜歡讓別人知道我的過去，可是我的性格依然像沒長大的小孩，總是由著自己性子做事。還是很笨，每次進教室跑得快都會被木木騰絆倒，但是他沒有一次跟我道歉。有一次他在做一個代數，寫到十幾行的時候我沖進來被他伸在外面的腳絆倒以后，他居然非常嫌惡地看了我一眼。我感到下巴上濕濕的，再想到他那個眼神，委屈的不行，一下子就哭了。后來木木騰陪我去的醫務室，我惶恐地問醫生，會留疤嗎？校醫說不會的不會的。走出醫務室很久，我感到木木騰張張口想跟我說什么。我心軟了一下，想他一定是想跟我道歉又不好意思吧。他終于開口了，你不會真的相信那個醫生的話吧？

　　我愣了一下說，什么？

　　他不耐煩地轉過腦袋，像在跟一個弱智解釋：學校醫務室可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你相信天使么？我覺得留疤也不是不可能。

　　我的二維腦不明白為什么他那么渴望我相信自己會留疤。我當時只是被他這一轉頭給愣住了，初中的自卑讓我習慣低著頭不敢正視別人，特別是異性，我那個時候才看清楚木木騰的樣子。忽然有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之后只要每次看到木木騰我都會偷偷臉紅，不過還好，他是個木頭，感覺不到。

　　在全班登記身份信息的時候我偷偷地記下了木木騰的手機號，把他寫在一張破爛的小紙片上，夾到我最討厭的數學筆記本里。

　　而那個時候漸漸開始，走在學校里會有人看我，我神經大條，身邊的朋友跟我講了我也不信，直到后來我自己也能發現這種注視了。不但是男生的，連女生的也有。為了緩解自己的不自在，我都不太敢穿裙子。初中那個時候班級里總有這樣幾個女生和那樣幾個男生鬧在一起，鬧著鬧著就不像話，推來推去，有的男生還會把女孩故意推到墻角壓上去或者是把女孩子拉到自己懷里一把抱住。令我震驚的是那些女孩竟然笑得花枝亂顫。我雖然老土，但人情世故還是懂的。這種厭惡感根深蒂固到高中時代，讓我很不舒服，總覺得這些目光里帶著不是那么干凈。時常有男生結伴來問我要電話，他們有的裝出很老練的樣子，帶著一臉壞笑，有的十分緊張。一開始我感覺有點驕傲又手足無措，直到有一次我們放學的時候有幾個其他學校的男生走過來問我要電話的時候我猶豫地說了一句“不好意思我沒手機……”身邊有個同班的女生突然不高不低地說了句：“哎喲給么就給不給么就不給，還沒手機，裝給誰看啊?！蔽覐膩頉]有被人這么說過，羞恥地臉一下紅到了耳根。她們是嫉妒嗎？其實我知道，還有厭惡的情緒在，這正是我最難過的。我害怕與男生交往，又無法有一個好的女生緣。但我媽說過，我就像一頭倔牛。于是我故意當著所有人的面叫住那男生：“喂，我改變主意了，我告訴你電話?！蔽夜室鈴哪桥媲芭苓^去，在他手心刷刷刷幾下一個電話號碼，頭也不回地走了。因為太緊張我走得非常快，一不小心撞到前面的人，頭都沒抬，只感到手心里都是汗。那人把自行車停下來，我才發現是木木騰。他看了我一眼，推著車繼續往前走。我也不知道怎么辦，尷尬地走在他身后，過了一會兒，他轉頭問我：“你們小姑娘是不是都這么隨便？”

　　我寫的是木木騰的手機號。在那之后，我每次都要寫那個號碼，我要報復他?？墒俏易詈玫呐笥巡贿@么覺得，她很鄙視地看著我說，一般都會寫上男朋友的手機號吧，你這是什么情況。她說我心生歹念，還說要去告訴木木騰。我說，木木騰一定會覺得你腦子有毛病。她頓時激動起來，他才腦子有毛病呢，你就跟這種人混在一塊兒吧啊。我懷疑啊，他就是那種結婚了還要跟夫人分房睡的那種男人。

　　我們那時候沒發現木木騰就在后面正大光明地偷聽，有的時候我在想，他到底是不是人??？

　　其實我是個很花心的人，我小學的時候喜歡我的數學老師和體育老師，當時有個電視劇，我就覺得數學老師和體育老師長得和里面的男一號和男二號好像啊！一個溫柔深情一個冷酷帥氣，好難抉擇啊，到底要選哪一個？電視劇里的女主角也是那么艱難吧，我完全能夠體會她的心情。誰能理解一個十歲小女孩復雜又糾結的情感？雖然數學老師沒有體育老師長得帥，我猶豫了很久，最后我還是選擇了數學老師，誰知道他三年級就不教我們了，我的初戀就是這么結束的。初中的時候我其實特別喜歡大我們一屆的學長，可是我又笨又丑，哪敢靠近別人啊。所以啊，我并不是特別在乎木木騰，到了大學我一定會喜歡別人的。

　　讓我徹底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也是因為那個學長。他那時候總是來我們班找班主任，我卻總不知道要怎么跟他打招呼。就像現在和木木騰一樣。阿白看出我喜歡他，于是所有的壞小子都知道我喜歡他，他們老是拿我開刷。那個時候我特別特別討厭阿白。

　　本來我是不會再和木木騰有交集的。直到高二的時候我要去參加一個比賽，那時候課業壓力很重，我成績又不好，考砸了就會躲在廁所里偷偷的哭。那天橫馬路的路段實行交通管制，我在路上不知所措，那段路連著市中心大小馬路。禮拜六的早晨，睡眼惺忪的木木騰就像唐僧一樣騎著一輛破自行車來到我面前，擦肩而過，我急忙叫住他，你你等等！我急吼吼地要他帶我去比賽現場，告訴他車子太堵沒法攔車，木木騰冷著臉說，我要去買菜。我說你等等，先送我去比賽好不好，求你了?？墒悄灸掘v還是說，不行，我一定要去買菜。我當時氣得眼淚就下來了，在大馬路上像五十歲的中年大媽一樣指著木木騰鼻子罵道，你不是人！你你你買你破菜去吧！一邊說著我一腳踢翻了木木騰的自行車，那輪子在地上無辜地打著轉，我耷拉著臉就嚎啕大哭起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見一個響亮的笑聲，淚眼朦朧里，我第一次看到木木騰對我笑。交警在他后面吹著哨，他瞇起的眼睛在太陽照射下明亮得不得了?？赡莻€時候，我的眼睛卻是睜得大大的，半干的眼淚還掛在黑眼圈下方。我頓時悲哀地意識到，我大概是沒辦法討厭木木騰了。這個想法一旦出現了，便再也沒法熄滅了。

　　木木騰說，他從來沒看到過一個小姑娘可以哭得這么難看。我知道他沒有開玩笑，我知道的，因為我有一次看到過自己哭的樣子，怎么說呢，別提了……我這才知道為什么這么久木木騰都沒有喜歡上我，要是我哭得有那么一丁點梨花帶雨的感覺，結果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這個故事告訴我們，細節決定成敗。

　　那也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坐在木木騰的自行車后面，我連他衣角都不敢拉，只能在轉彎的時候拉住車座地下的杠子。掛著兩根鼻涕抽抽，頭發被風吹得亂糟糟，我呆呆地沖著那被風吹起來的襯衣發愣，猥瑣地聞了一下，是男生衣服洗干凈的肥皂香。后來我會在大街上大笑著抱住我的男孩，用手摟著他們的腰，冷不防大聲地驚嚇路人，男孩子們都非常無奈。可再也沒有一次像坐在木木騰身后這樣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