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飛飛微微頷首,突然蝦腰拍了拍坐在自己左手邊戴眼鏡男人的肩膀:“剛才那位大哥說他要賣腎去創業……大哥,你怎么看?”
眼鏡男突然遭襲,吃驚之下雙唇囁嚅顯得十二分羞澀:“我……我不怎么看啊,我………那個啥……是為了買蘋果的……哦不對……是三星的平板電腦……”
陳飛飛雙掌一擊:“很好。一個是為了給女朋友買手機,一個是為了為了做生意,還有一個是為了買GALAXYNOTE,你們勸別人不要賣,自己倒是賣得十分隨意嘛!”
“你這說法不對……他是要賭球,但是我們是的理由是正當的!”虬髯大漢一拍大腿,發起絕地反擊。
“正當個屁!那我倒是覺得這位老兄的理由比你們任何一位都正當,”陳飛飛指了指站在門口的李牧然:“不知道各位有沒有聽說過一個叫‘人品守恒’的定理?這個定理中的‘人品’指的就是運氣,一個人一生的運氣總體上是一個定值,當你撞好運的時候,就會消耗掉一部分的運氣,當你倒霉的時候,又會增加一定的運氣。我們這位仁兄之前賭球老是輸錢,已經不知道積攢了多少運氣——也就是人品,現在他的運氣已經多到爆棚,可謂萬事俱備就他媽只欠錢了!”
這一番話說得有理有據令人信服,眾人盡皆面面相覷,陳飛飛就此趁勝追擊:“說實話,咱落到這個地步也都是有苦衷的,為了個手機賣腎,其實都知道挺不值當的,但咱也都是身不由己嘛!大家都是一路貨色,你自己賣得痛快,倒勸別人不要干個勾當,這他媽不是扯淡嗎?最后多說一句,其實沒個腎,也沒啥大不了的……”
掌聲經久不息,聽眾群情激昂,寸頭男直拍大腿,虬髯漢熱淚盈眶。他們堅信上帝已經給他們制造了足夠多的苦難,而這一切都是積攢人品的過程,而賣腎,將是他們奔向幸福生活的終極契機——
而李牧然沉郁的臉上,也終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陳飛飛于旬日之后被通知配型成功,晚上十點,他背起行囊走出房間。在小區大門口他突然停下腳步,差不多昨天這個時候,陳飛飛與李牧然在這扇鐵門前深情相擁。
昨天上午李牧然被告知自己的腰子已有買主,馬仔給他一張晚上十一點半赴濟南的車票,陳飛飛百米相送,兩人在小區門前灑淚告別。李牧然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謝謝,陳飛飛注視著李牧然的雙眸,便讀懂了“謝謝”的含義——在那些雜糅著期待和恐懼的漫漫長夜,兩人在周遭如雷的鼾聲中促膝長談,是自己不舍晝夜為他排遣了憂慮和躊躇,為他堅定了賣腎的信念和決心,更重要的是,如果沒有自己,他便極有可能終生錯過這次逆襲的機會,遺憾地與通往幸福的道路擦肩而過。
“兄弟,好好保重。”李牧然喉嚨哽咽。
“朋友,一路走好。”陳飛飛眼角有淚。
美好的記憶溫馨而感人,陳飛飛撫摸著鐵門邊沿,回望這棟他住了兩周的樓宇,一種之前從未有過的留戀感涌上心頭。推心置腹,患難與共,夜半時分抵足而眠,這輩子他何嘗體會過如此深厚的友情,甚至都沒人和他說過那么久的話——
他還從未享受過被人傾聽的滋味,而李牧然看他的眼神幾乎就像是面對人生導師一般;他也第一次感覺自己原來可以這么牛逼,長身玉立口若懸河,舌頭在口天下我有,在他的生命里,實在是沒有比這更精彩的片段了。
他想回房間讓舍友用手機給自己拍張照片以茲留念,但又唯恐被別人當做傻逼,于是用賣腎專用破手機遠遠地給樓宇和鐵門照了張像;他抓了抓腦袋,覺得即使這樣還不足以紀念這一趟偉大的行程,于是又跑回自己住的13號樓前面,站在墻角大大方方地撒了一泡尿,茲為到此一游的憑證。
尿畢,回到大門,十點十分,該動身了。
出門左轉,通向火車站的公交車站在五百米不到的前方。“名苑坊”位于遠郊,所處地域偏僻荒涼,街邊矮房鱗次櫛比,隱約宛若低矮的墳碑。
陳飛遠眺四周,脊柱微微有些發冷。
他不自覺地加快腳步,汗水微微自掌心沁出,仰頭看見一列半明半昧的路燈,閃爍宛若開閉的雙眼,整條街道時明時暗,如同夢魘靈異的閃光,小跑著轉過一個彎角,也就在此刻,所有的路燈同時變黑——
遠方燈火闌珊的建筑投來詭異的紅光,紅光插入驟然晦暗的街巷,而方圓百平米的空間,則在剎那間形如一灘黑血。
顱骨突然一痛,腦殼突遭鈍擊,陳飛飛悶哼一聲,整個人向前撲倒。在意識消逝的最后一刻,前方緊貼梧桐的一柱路燈突兀地亮起,而在陳飛飛的眼底,這一整個暗紅色的世界便似被這黃光切碎,繼而分崩離析,破碎一如紛飛的血肉。
一輛黑桑自陳飛飛身后駛近,手執鐵錘之人拖住陳飛飛腋下將之拉起,從轉角背后轉出一人,一身黑衣與夜色融為一體,于是遮面的白色口罩便似懸浮在空氣中的幽靈。兩人一并將如同尸體般的陳飛飛塞入轎車,黑衣人打了個響指,司機踩下油門,桑塔納絕塵而去。
陳飛飛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身處一間滿室塵灰的房間,渾身沒有一分一毫的力氣,前方站著四五個人,戴白色口罩的黑衣人居中而立,此人就是當時帶自己到“名苑坊”小區的男人。一個戴著棒球帽的男人氣喘吁吁的闖入,手里拿著一個面巾紙大小的小紙盒,黑衣人微一頷首,笑容虛浮而又神秘:
“藥么?”
“嗯,這點量夠用三天,先試試。”
黑衣人用水果刀劃開紙盒,盒里放著三枚紙袋,黑衣人輕輕撕開其中一個,白色粉末赫然在目。黑衣人一把抓下口罩,露出令人膽寒的一張臉皮,煞白的臉上一道長長的裂口自嘴角豁開,一直延伸至左耳根部,蜿蜒曲折,如同煞氣逼人的蝮蛇——
陳飛飛心頭一凜,這副終日隱匿于口罩下的五官居然似曾相識,記憶模糊、朦朧、黯淡,可以將之視為前世滲入今生的一片暗影,就像是到過了某個全然陌生的地方,卻隱約記得自己什么時候曾經來過。陳飛飛凝視著黑衣人,惶恐覆蓋自己的眼瞼,在相距自己三米左右的前方,一只長而蠟黃的食指輕輕捻起一點粉末,然后緩緩置于一枚鷹鉤鼻的鼻尖。
猝然之間一個踉蹌,黑衣人差點自桌沿跌倒,棒球帽連忙伸手去扶,身邊人也紛紛圍攏。黑衣人喘著粗氣,一雙小眼向上翻白,良久之后終于站定,甫一開口,聲音沙啞之極,像是吸入了數以萬計的塵埃:
“這藥,真他媽猛……”
棒球帽點燃一只紅雙畢恭畢敬地遞給黑衣人,笑容生硬而又諂媚:“大哥啊,這玩意兒真心不好搞……我通了三層關系才搞定市中心醫院的那兩個傻缺,假如用的好的話我就跟他們簽合同,以后每次拿藥,就到‘九亭巷’的‘慧方診所’去……”
“沒問題,”黑衣人猛吸一口煙,視線兀地轉向陳飛飛:“要不,我們先給這家伙來一針?媽了個巴的,剛才也太他媽受罪了……”
棒球帽麻利地從雙肩包里掏出量筒和注射器,而后將那只開封紙袋內的粉末全部傾倒入量筒,注水15毫升,震蕩搖勻,粉末很快溶解,再用注射器吸飽一管液體,拇指熨帖活塞尾部,向躺臥在地上的陳飛飛緩緩走來。
棒球帽抓起陳飛飛綿軟的左臂,針頭對準手臂靜脈,一眾屏息凝神,靜觀陳飛飛的狀態。當針尖接觸到比針尖還要陰冷的肌膚,陳飛飛全身突然爆發出劇烈的抖顫,而后整個人高躥而起,活像一只受驚的野貓。
不知從哪里生出的巨大力量,陳飛飛猛力一掙,竟掙開了棒球帽抓住自己肩膀的右手,兩個身穿一棕一灰夾克的男人揉身而上,陳飛飛身形一閃側身避過,兩個男人剎車不及,笨拙地撞在一起。穿著藍色套頭衫的男人抓起桌上的水果刀橫刀立馬,陳飛飛呼嘯而至根本熟視無睹,男人虛劈一刀以示威脅,又唯恐傷了陳飛飛,刀揮至半途卻又兀地回撤,這勁兒一放一收,反倒是別了手腕,掌間勁一松,小刀自由落體,陳飛飛蝦腰一步到位,自半空抄刀柄在手,而后提踵擰腰,左手一把扣住套頭衫的脖子,刀尖死死抵住男人的側頸。
“都他媽往后退……”
黑衣人眼睜一線,篤定地戴上口罩,居然慢悠悠鼓起掌來:“喲喲喲,厲害,厲害。”
一大滴汗自陳飛飛額頭那顆痣上滑落:“站著別動,把車鑰匙給我。”
黑衣人攤手:“司機把車開走了,我們又沒有鑰匙。”
“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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