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3

　　緊跟其后的劉一突然縱起，雙臂后發先至，勒向路勝的脖頸繼而用力猛拽，其情狀則形同鎖喉！

　　 路勝便如折翼天使般飛速下墜，落地發出一聲悶響，四仰八叉，仰面朝天。

　　 路勝在地上掙扎了約莫有半分鐘才勉強站起來，摸了摸后腦勺，然后向隊友示意并無大礙，劉一被判技術犯規，金統兩罰一擲，路勝走上罰球線，兩罰一中，金統底線發球。

　　 路勝在離籃筐十二英尺的位置持球，左腳虛點，連續探步，劉一不為所動，雙腳死釘地面。路勝雙目收縮，嘴角突然泛起詭異弧度，而后遽然提肘，肘部三角向外一擴。

　　 手肘如重錘，砸向劉一面門，劉一捂臉倒下，雙手挪開，左眼眉角鮮血橫流。

　　 當王可把路劉二人交易未果的消息告訴應霜的時候，坐在屏幕前的應霜蹙眉良久。

　　 身為劉一在大學里最好的兄弟，王可第一時間就獲悉了路劉二人的秘密，而秘密追求應霜的王可，則在一次稀松平常的QQ聊天時將此消息透露給了應霜。

　　 只是王可并不知道，劉一很早以前喜歡上了應霜，只是和自己不一樣的是，生性靦腆的劉一還從未展開任何追求的動作。

　　 應霜和劉一的相識始于大一外聯部的新人派對，那天下午應霜一眼就注意到了身材高挑鶴立雞群的劉一，在學生活動中心的舞廳，兩人發生了第一次的對視。兩人身為搭檔在一起共事一年，一個善于交際八面琳瓏，一個沉默寡言行事縝密，兩人為大大小小的活動鞍前馬后操勞奔波，大二共同升至正副部長，日久天長，應霜總能感受到一種惶惑而又熾熱的愛慕如影相隨，側身，回首，不經意便對上了劉一彷徨的目光。

　　 三天之前，劉一給自己發來短信，邀請她去看信院與金統的半決賽。

　　 但是王可不知道的還不止這些。

　　 早在一個月前，路勝在微博上搭訕了應霜，而應霜的反應，卻也沒有女神一貫的冷若冰霜。

　　 應霜早就聽說過路勝這個名字，這個身高臂長、相貌俊朗的男人是U大的一塊籃球招牌，相比較劉一低調的處事風格，路勝更懂得如何使自己在學校變得叱咤風云。兩人曾于周末在遠離U大的餐廳吃過一頓午餐，飯前各自取道，飯后分道揚鑣，此次約會在U大校園內無人知曉。

　　 也就在三天之前，路勝在微博私信應霜，想讓她見證自己將如何完爆信院整支隊伍。

　　 而當王可將兩人的秘密交易告知自己的時候，應霜想知道劉一賄賂路勝的原因，以及路勝拒絕劉一的理由——

　　 這應該不只是想拿一個冠軍頭銜那么簡單。

　　 路勝肘擊之后立呈懵懂之狀，他雙臂上舉，任球自然落地，這是向裁判示意自己無辜的動作。球落地后在地上顛了三下，第四下尚未落地，劉一已經撐身而起。

　　 從倒下到站起，劉一只用了不到三秒鐘。

　　 路勝雙手呈投降姿態，于是整個軀干門戶打開，劉一揉身而上，一拳擊向路勝小腹。此刻路勝面向裁判演戲正酣，未暇顧及劉一的所作所為，及至余光撇見拳影，小腹當央已然中拳。

　　 丹田登時五味雜陳，酸麻苦楚難以言說，路勝怒吼一聲，上舉雙臂直取劉一臉面，劉一躲過左拳卻避不過右掌，耳光響亮，噼啪響若金石之聲。

　　 劉一不退反進，雙臂急略向路勝胸口，路勝雙手回撤，試圖擒拿劉一手腕。路勝擒拿落空，于是乎四臂相錯，兩人就勢扭作一團，其狀形如相撲。

　　 路勝率先被放倒在地，但落地同時雙腿一剪，劉一脛骨一痛，重心立失應聲而倒。兩人手足并用在地上滾作一團，而雙方隊友此刻也已靠近。

　　 王可上前想把兩人拉開，未及伸手，身后張凡遭人推搡，整個身體向王可前沖而來。后衛張凡只有一米八零，而中鋒王可則高達兩米零二，王可上身只不過微微一晃，但將這一沖撞誤會成背后偷襲的王可卻給予了張凡沉重的一擊。

　　 王可沉腰回身一拳，張凡的鼻孔登時如擰開的龍頭。

　　 金統中鋒一個熊抱將王可掀翻在地，學過散打的他拳腳勢若驟雨，王可此刻形如躺倒的沙袋；來自體育學院的裁判居間調停，卻被金統中鋒一拳擊退三步，信院大前鋒沖上前去拽金統中鋒的球衣，卻被張凡和金統控衛這倆小個一左一右給揪住了手臂；而李斌和信院分衛試圖撥開纏斗不休的路勝和劉一，而更為瘦小的李斌卻被金統前鋒一腳踹飛兩尺開外。

　　 替補席終于按捺不住，兩隊替補宛若離弦之箭向信院籃下發起沖刺，此刻球員已無理智，良善的拉架者飽受拳腳后最終也淪為打手，裁判眼看場面失控，退至球場邊線打電話向保衛處求助。裁判的軟弱作風明顯是在催生信院和金統兩院觀眾的膽量，一幫體格強健亦或是膽大包天的男人們如灌雞血，發了瘋似地沖入場內為己方球隊助拳。

　　 球場瞬間淪為戰場，叫囂、怒吼、哀嚎聲沸反盈天，劉一睜開帶血的眼瞼，在周遭一片翻飛的鐵蹄和砰砰作響的肌肉中試圖找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在雜沓的腳步帶起的揚塵中，他隱喻辨識出了那一爿長款風衣的下擺，視線隨之向上，避開錯落人群，艱難鎖定了這張自己魂牽夢繞的側臉。

　　 揚眉，低首，長發披肩，微曲玉頸，嘴角紅痣丹若朱砂，在視線盡頭一閃而過，而后就此沒入一輛乳白色奧迪的副駕駛座。

　　 劉一探向路勝肋下的雙臂陡然僵硬，任憑路勝重拳如雨。

　　 女人的直覺告訴應霜，這一場隱藏在幕后的交易其實與自己息息相關；而她只須要做一個簡單的試探，便能得知路勝拒絕交易的理由與自己是否有關——

　　 發短信告訴路勝，當天的比賽她來不了。

　　 第二天晚上應霜主動找王可聊天，以一種十分不經意的方式詢問了劉一和路勝交易的情況，受寵若驚的王可立刻將路勝反悔最終交易達成的事實全盤托出。應霜的目光停留在兩行4號宋體字上久久不曾離去，兩分鐘之后，她輸入了“謝謝”便即告隱身，留下王可一個人對著屏幕呆若木雞。

　　 果不其然。

　　 路勝得知自己不會來看比賽之后便立馬回身謀求那八百塊打假球的黑錢，之前的拒絕僅僅是為了自己——只要自己不在現場，他無所謂被劉一打爆，自己的目光，才是路勝贏球的動力。

　　 但是這僅僅是路勝的謎底。

　　 應霜依舊琢磨不透劉一，這個家境貧寒的男人為什么要做這么一場賣賣？自己對劉一在球場上的作風略有耳聞，這是一個對勝利無限渴望的男人，打著玩的野球也是每球必爭毫不懈怠，而他此次重金賄賂，也許十有八九只是為了要贏下一場他認為鮮有可能贏下的比賽？

　　 揭開謎底，只須要故伎重演。

　　 劉一收到應霜通知自己將缺席籃球賽的短信，當天晚上便在體育館向路勝提出收回交易，卻遭到了路勝的斷然拒絕，應霜對這些事實了如指掌，消息的來源則依舊來自王可。應霜不免有些得意，她不得不佩服自己的直覺：事實就是，這一場交易的背后，一直站著一個兩人都未曾說破的女人，而此刻自己便如同上帝之手，不費吹灰之力操縱著這場荒腔走板的鬧劇。

　　 這兩個魅力十足的男人都給應霜帶來了相當的好感，而她也間接見證了他們為贏得自己的愛慕而展開博弈的整個過程，這種隱秘的斗爭關系令她不勝驕矜，而她更希望看到他們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正面交鋒，為了自己心愛的女人而爆發一場鐵血的較量，而這一切，則只需要一個輕微的推動而已——

　　 她只消在比賽當天大駕光臨。

　　 “別急著走——停一會兒吧，我想再看看。”

　　 應霜抓住握在方向盤上的男人的手，笑容甜美而嬌嗔，男人虛踩在油門上的腳陡然放松，伸右手輕拍了一下應霜的腦袋：

　　 “笨蛋，就喜歡管閑事……”

　　 男人似乎無意關心球場上群魔亂舞，百無聊賴掏出手機，應霜極輕微地嘆了口氣，嘴唇輕動，連身邊的男人都未曾知覺。她的目光穿透層層疊疊的人群，直落在依舊纏斗的兩個男人身上，這整場鬧劇的高潮，連身為幕后導演的自己都始料未及——倘若自己未曾出現，又怎會有這么一場兵戎相見？

　　 應霜環視了一眼車內精致的陳設，在應霜預設的劇本里，男人的跑車，本該是應霜與路、劉二人之間所有故事的句號。

　　 應霜的男友是一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男人，子承父業，是一家知名家具公司的董事，兩人交往未超過一個月，關系隱秘還沒有為人所知。男人揮金如土，不遺余力滿足自己難填的物欲，而應霜則十分坦蕩地接受了這種畸形詭異近似于包養的關系。

　　 她是那么醉心于男人一擲千金的魄力，而在這種情況下，自己與劉一和路勝的曖昧關系將變得十分之危險，因為她不能確定自己能夠游走在彼此情感漩渦的邊緣而不至于淪陷。從自己隱身幕后操縱路劉二人交易開始，某種情緒便自額頂直沖胸臆繼而流向四肢百骸，兩個男人的執著如同引信，徹底引爆潛藏在自己意識表層之下的愛慕，應霜終于明白自己已然自證了一條在情感世界顛仆不破的真理：

　　 玩弄情感者，有朝一日終將被自己玩死。

　　 她必須扼殺這兩段青蔥的感情，為了自己一身Prada的風衣，或者是腕上挎著的GUCCI手包。一輛奧迪將會在比賽結束亦或是比賽臨近尾聲的時候出現，而自己將會在路劉二人的注目之下鉆入車廂，這一場演給兩個人看的戲碼，其實是自己現身賽場的另一個目的。

　　 一石二鳥，這本來是個多么精致的計劃。

　　 沖突過猶不及，變故始料未及，戲幕已經拉開，原先的觀眾卻已經缺席。應霜的視線自車內移向球場，別過腦袋的瞬間淚眼迷蒙：當時的自己何嘗知道，一切將如同蝴蝶效應，自己輕扇雙翅，竟會掀起這樣一場血雨腥風？

　　 剎那間生出無數猶豫，回眸是否竟成抉擇，畢竟窗外人事不堪回首，回望其實也是勇氣。當這一切躊躇最終定格為深情的凝望，應霜眼眸里的憂傷突然化作驚恐，窗外約莫十米的距離，一個滿面血污的男子正朝著奧迪車狂奔而來——

　　 那是鼻梁骨已然折斷的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