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9：00，PM。

　　 U大籃球館的15只白熾燈驟然熄滅，整個球場只剩下自外向內涌入的零星月光，兩個高而瘦削的身影站在靠窗的場地形同鬼魅，一個站在籃下，另一個站在三分線外的底角。

　　 “開始吧。”

　　 底角那人身著黑衣黑褲，幾乎就與球場的背景融為一體，籃下的白衣人話音未落，黑衣人一個旱地拔蔥縱升而起，屈肘撥指，張弓搭箭，一枚橙色的斯伯丁籃球劃出一道低矮的拋物線，準確無誤空心入框。球未及落地，黑衣人小碎步行進至左翼四十五度角位置，微曲雙膝，張開十指，接到白衣人回傳給自己的籃球，無片刻停頓，干拔出手，視線尾隨籃球穩穩落框。

　　 左右側底角，九十度角，左右翼四十五度，黑衣人只借著一線月光，命中五個空位三分球。

　　 “我去開燈。”

　　 白衣人劈劈啪啪按下了墻壁上的一排開關，整個籃球館重又燈火通明，之前在夜色里形同剪影的兩人，此刻終于有了立體的形態。燈光下的兩人身高相若，膚色黝黑，雙臂纖長卻不瘦弱，強健的肌肉埋藏在表皮之下，若是抬肘曲臂，便能在兩人大臂上看見鵝蛋大小的肌肉，以及肩膀上隆起的三角肌群。

　　 “炫技可恥。”白衣人爽朗地笑了。

　　 “見笑了。”黑衣人聳聳肩膀。

　　 “你能贏我？”白衣人發問。

　　 黑衣人拾起地上的開衫：

　　 “但愿如此。”

　　 3:00，P.M.。

　　 U大東籃球場。

　　 U大一年一度的校級籃球賽事“青力杯”四分之一決賽第二場，信息學院對陣金融與統計學院，比賽開始，雙方中鋒即將跳球。

　　 信院球員身著黑色隊服，金統球員則一身白色短打，信院隊長劉一身著1號球衣，一頭陳冠希式的圓寸，眉毛細長，眼睛大而有神。此刻他眉峰挑起，眼神冷峻孤傲，視線延伸的盡頭，是對面留著一頭亂發的白衣24號。

　　 他叫路勝，是金統學院的隊長，司職小前鋒，也時常客串得分后衛，是標準的鋒衛搖擺人。

　　 而以麥迪為模板的劉一，和路勝打的是同一個位置。

　　 劉一和路勝是這所學校數一數二的進攻終結者，彈跳好，速度快，力量足，能突能投能傳，面筐背打無所不精，論區別的話，劉一投籃更好，而路勝的突破則更為犀利。

　　 長矛對長矛。

　　 路勝眼神游弋不定，一會兒工夫視線反而移出場外，他的目光在記分牌附近的一群姑娘之間游走，卻并沒有聚焦在她們其中的一個；他如釋重負地嘆了一口氣，仿佛卸下了什么擔子，又抖擻了一下眉毛，看上去顯得有些高興。

　　 幾乎是尾隨著路勝的目光,劉一瞥向記分牌的方位，記分牌一左一右各是零比零，而劉一輕輕搖了搖頭。

　　 信院中鋒將球撥向本方半場，13號控衛李斌接球，劉一伸手做了一個要球的手勢，李斌甩手將球傳給劉一。劉一快速推進至三分弧頂，雙目掃視半場，路勝躬身屈膝站在自己身前，而中鋒王可正向弧頂處跑來，明顯是要為劉一做一個高位擋拆。

　　 劉一左手控球，空出的右手豎起一根食指，并隨著運球的節奏左右輕輕搖晃，王可愣了愣，眼看劉一拒絕自己一番擋拆美意，于是無不失望地跑回籃下。路勝余光瞥向擋拆被拒的王可，臉部肌肉不自覺抽搐了一下，也就在路勝分神的瞬間，劉一擰腰收腹，重心倏忽降低，一道黑影風馳電掣，自路勝身側疾趨而出。

　　 路勝向后急速后退，伸展右臂力阻劉一突破，不料劉一沖出三步后卻驟然急停，屈膝弓身，將球往自己胯下一送，球交右手，身體陡然繃直，而后雙手持球，人似插蠟燭般起跳，輕舒長臂，抖腕出手，入筐之際仍有一股砸籃板的前沖力，發出砰然響聲。

　　 已被晃退數步的路勝飛身干擾，但離劉一的手指尖足有十公分不止，至于劉一而言形如空氣。

　　 劉一小跑回防，目光在記分牌附近游走，像是在看比分又好像不是，而后眼睛倏忽之間閃亮起來。他轉而將目光投向路勝，與自己相隔一尺之遙的對位者神情嚴肅，他似乎仍在回味著先前的入球，那張國字臉上寫滿了不甘。

　　 劉一嘴角劃過一絲冷笑：真是陰差陽錯，路勝啊路勝，這么說的話，我還真得感謝你了。

　　 “再來十個。你先開球。”

　　 路勝停下走向籃下的腳步，迷惘地看著劉一，劉一光著膀子，雙目滿是殺氣。路勝瞇起眼睛，無所謂地聳聳肩膀，然后脫下了身上的白色背心，同樣露出肌肉虬結的上身。

　　 “還是你先來吧。”路勝向前走了幾步，足尖輕挑，將籃球踢向劉一，劉一抱球，卻走到了罰球線的位置，球罰進，劉一聳肩：“輪到你了。”

　　 單挑斗牛的規則里，決定誰先開球有很多種方式，其中之一便是交替罰球，直到某一方罰不進為止。路勝持球后回到罰球線，卻將球向空中任意一拋，籃球重重地砸在板上繼而彈出七八米遠，而后一蹦一跳蹦跶到劉一腳邊。

　　 “你開球吧。”

　　 劉一的瞳孔陡然收縮，而后突然向籃筐的方向走去，籃球在地上又顛了幾下，慢悠悠地向前面滾，人與球漸行漸遠。

　　 “不撿球？”路勝臉上現出了怒容。

　　 劉一走到籃球架旁席地而坐，把地上那件背心當做毛巾，草草抹了把臉，而后聳了聳肩，聲音靜如止水：

　　 “我輸了。”

　　 “嗯？”

　　 “罰球的那一刻我怕了。”

　　 “你沒了斗性——原來是這樣。”

　　 空曠的球館回音飄渺而深邃，劉一凝視路勝，表情復雜。路勝被劉一看得很不舒服，搓了搓滿是灰塵泥垢的雙手：“就讓球繼續滾吧，呃，正好滾到門口……”

　　 “下禮拜就要打比賽了。”劉一仰頭看了看籃筐。

　　 “嗯。”

　　 “我想請你幫個忙。”

　　 “哦？你說。”

　　 “勉為其難，打次假球吧。”

　　 “什么！？”

　　 “比賽當日一定是你我對位，我給你八百，你全程放水。腳步慢一拍，起跳低一寸，防守松一分——總之，讓我打爆你。”

　　 路勝瞇起眼睛，臉上流露出戲謔的表情：“不介意的話，能不能問一下原因？”

　　 劉一避開路勝挑釁的目光，而后凝視著已然砸到球館大門的籃球，像是找到了某種精神上的寄托，良久之后才憋出兩個字：“女人……”

　　 “哈哈，別說了，我懂的。”路勝咧嘴笑了。

　　 “成交么。嫌少可以還價。”劉一也笑了。

　　 路勝笑得更歡了，仰頭，四十五度角，天花板燈光明媚——

　　 “沒門。”

　　 路勝似乎不在狀態。

　　 金統的中鋒落位很深，此刻正是單打王可的大好時機，路勝在右翼擊地傳球，但這隨意一傳實在是糟糕透頂。球的落點不尷不尬，反彈之后高度剛剛及膝，金統中鋒彎腰撿球，卻被王可繞前只手搶斷。

　　 劉一看出了搶斷的苗頭便即刻向前場狂奔，其勢宛若脫韁野馬，搶斷得手的王可心領神會，如推實心球般將球投擲而出，但這顯然不是一個好長傳——弧線飄忽，居然徑奔邊線而去。劉一撒開雙腿終于將球自出界之前截下，然后繼續運球向籃下飛奔，而就是在這一停一頓之際，路勝已然殺到，距離劉一不足一個身位。

　　 片刻之后，兩人已到罰球線下，而路勝已與劉一并駕齊驅。劉一收球突破，斜行一步，雙足一蹬，滑翔飛出，路勝單臂挺直，高高躍起試圖封蓋，不料劉一右手籃球突然換至左手，身子一擰，持球左手向前一探，竟自路勝右腋鉆出，而后輕輕撥動食中無名三指，球打著優雅的旋轉，打板入筐。

　　 信院觀眾歡呼雀躍，而金統這邊則發出連連噓聲，進球后的劉一與王可擊掌，而路勝的雙目卻滯留在場外——

　　 在一群姑娘中間，站著一個穿淺灰色風衣的女孩，身材高挑，臉龐俊秀，嘴角旁有一顆明亮的朱砂痣。

　　 而在她的右側，便是上書4-0的記分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