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時年紀確實也小,憑著一股倔強的善意,一心只想堅持到笑婆婆被陌生人的關(guān)愛感化為止。就在我第六次充當(dāng)偷旗手角色時,笑婆婆出現(xiàn)在我面前,表情里有種正欲綻放的歇斯底里。多年后再回憶起這副表情,忽然明白,原來其中更濃郁的成分是委屈與辛酸。
記憶播放到這里,我不禁開始戰(zhàn)栗,如果故事到這里壽終正寢就好了。然而越是想繞開夢魔,它越是急速地撲面而來,我的眼睛瞬間被一個老女人的影像堵塞了。笑婆婆迅猛地沖向我所在的位置,手中的木頭朝我揮來。我還沒來得及躲開,只見笑婆婆已撞向籬笆,她親手安置的碎玻璃恰好插入她的雙眼,血液如狂奔的野鹿般肆意流淌……
在我迅速逃回家的兩天后,笑婆婆的死訊追進了我的家門。鄰居們雖然各有不滿,但還是勉強湊足了她的喪葬費。那是一個晴朗如六月麥穗的星期一,葬禮由笑婆婆老家趕來的一個親戚主持。按風(fēng)俗,親戚粗糙地概述了笑婆婆的生平。其中有一條說得輕描淡寫,卻令在場的所有人瞠目結(jié)舌:原來笑婆婆是色盲,紅綠色盲。
葬禮現(xiàn)場嘩然起來,原來笑婆婆是紅綠色盲,所以她把小紅旗當(dāng)做小綠旗掛了一輩子,也因此被誤會了一輩子。好多年來,人們不斷用歧視的目光襲擊她,她還是掛著自己意義上的小綠旗,樂觀而頑強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意識到這一點后,所有人肅然起敬。
我感到一種液體從眼睛里溢出來,假如我不曾調(diào)換笑婆婆的小旗子,她如今應(yīng)該還活著、活在她自己的秘密里吧,見到人依舊會訕笑,向天空張望時還會流露一臉爬山虎式的皺紋。假如我不曾干涉她的生活,就不會這樣弄巧成拙,所有人都在一種隱秘的美好里,相安無事。如今,結(jié)果卻是我間接殺了一個人。雖然沒人知道,沒人有閑情去做一場殺人調(diào)查,但我心里會永遠留一片陰霾。可是,我的一切舉動都是出于善意的,我怎么也想不明白,為什么反倒讓事情變成一團糟粕。
那也許是一個二年級男孩獨有的委屈,不能愿理解世界的詭秘,不甘心相信世界其實比想象力的極限更復(fù)雜。事到如今,我仍然放不下那種委屈,每次涉及與N城相關(guān)的記憶,我都會泛起一陣劇烈的戰(zhàn)栗。我只能把一切塞進舊時光的箱子,貼上封條,只留痛苦從箱子縫里一絲一絲地溢出。
時間順理成章地前行,記憶理應(yīng)逐漸黯淡,然而我無論如何也無法徹底忘懷,在我二年級的時候,我曾是個偷旗手、殺人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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