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他娘到底叫什么,沒人曉得,她自己沒提起過,陳六改也沒提起過,外人們就更不曉得她姓甚名誰哪里人士了。她似乎總是有意無意地在隱瞞著自己的真實身份,將自己給團團捂起來,包起來,不想被外人知道她以往的任何底細,哪怕是那么一丁一點兒,像足了國民黨撤退后遺留下來的眾多潛伏特務人員中的一個。在這點上,又賦予了這個女人一絲神秘的氣息。
因為她是外鄉(xiāng)人,并非土著,嫁到吳村陳六改屋里來的。村里人對她沒法知根知底,唯一清楚了解到的一點情況就是她是個二婚頭,以前有過男人,男人死了再改嫁過來的。因而人們只能一直以“標子他娘”這么稱呼她。
標子就是那個傷了眼睛的娃娃,是她跟了陳六改兩年后生下的第二個娃。頭生是個閨女,進門不到七個月就生了這個妮子,明顯不是陳六改的種,是標子他娘前一個男人留在她肚子里的,但下生后沒出三天,就因為一種怪癥夭折了。這妮子出生后不聞哭聲,狠心拍了許久也不管用,整個身子僵直僵直的,也不曉得尋奶吃。標子他娘只好將碩鼓的溢著奶汁的奶頭扶著塞進她的小嘴里,也不見她吮吸,強撐了三天,這娃已是皮包骨,干了一樣,故而沒能存活下來。有了標子后就沒再懷上過。
在吳村,標子他娘是以潑辣嘴毒出名的,誰不曉得吳村的長舌吳大娘與她的厲害嘴口,她倆并稱為吳村的兩大“名嘴”。她二人一天下來的話語要頂過整個村子所有人的說話數量,她與吳大娘一樣,話癆,好與人吵嘴,兩句話不順心就完了,蒼蠅盯上牛屎一樣纏上你,不罵上半個小時不覺痛快,似乎那張嘴天生就是為了與人吵嘴而生的。估計吳大娘那張好嘴拿來她面前也要黯然失色,討不了多少好去,因為吳大娘拿手的能耐畢竟是傳謠,吵嘴還是標子他娘更甚一籌。
標子他娘還好貪圖個小便宜,遇事斤斤計較,自個兒吃不得一點虧,整體上就是一個尖酸刻薄之人。
原來標子他娘以前是做過老鴇行當的,難怪性情如此急躁,嘴口如此利索,做起事情來絲毫不讓須眉,那都是在窯子里訓斥窯姐兒練出來的本事。在她手里設計糟蹋過太多的清白大姑娘,一一弄進了她所在的窯子,為她賺著大錢。為此她手里也死過不少姑娘,均為守貞而自殺,投井投池,撞墻碰壁,都有過,難怪她男人死的那天她說自己造過不少孽,這孽都是造在窯子里,造在窯姐兒身上的。
吳純耕是舊時大少爺那會兒五毒俱染,如今徹底改了棄了,而標子他娘卻是承襲了五毒在身上,一直襲染至今。
她在外邊好賭博,賭桌上的豪爽與念頭不輸給男人賭徒們。賭桌之外,還惹了一身的風流債,外頭有過不少的野男人和老相好,時不時背地里就要見上一回。
為了賭,她只好帶著標子一道進賭場,讓賭場里的伙計帶眼看著點娃。等在一邊無所事事的標子在賭場里來回奔跑,這桌上瞅瞅,那桌上看看,時間一久,跑累了也就沒啥事做了,經常偷偷溜出賭場,出去找小伙伴們戲耍,算好了差不多散賭的時間提前回來就是,標子他娘沒一次是曉得的。他們最喜歡去的地方就是到河塘邊玩水,有一回標子差點淹死在龍背河里,吐出好幾碗的河水。這回標子他娘曉得在她賭性大發(fā)的時候,標子做什么去了,這也是唯一的一次。
為了與外邊情人幽合,更是不要臉地領著標子一道,這樣可以給自己打個馬虎眼,起到一定掩人耳目的作用。標子那個時候只知道娘總會領著他去見一些形形色色的男人,都是些不認識的男人,還有其他村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不一。
其間有兩個共同點就是:一為娘對這些男人都是很燦爛的笑臉,帶著點妖媚,不像對爹那樣總板著個臉;二一個,這些男人首先都會過來摸兩下標子的腦袋瓜,低頭瞅兩眼,說兩句不著邊際的話語。
有的男人這么說:“這娃長得真不錯,像你娘!”
有的男人那么說:“這娃將來一定能有大出息!”
然后,他們都會壞笑著掏出一些小零嘴或是小玩意,遞給標子,哄著標子叫他等在原地不要亂跑,他們找他娘有些事情要談,一刻就好。再然后,男人露出一副淫笑,搭著娘的肩膀或是摟著娘的腰,要么進到屋里,要么鉆進草垛子里和莊稼地里,要么翻到一個土坡坡的那邊去了……
標子開始依稀聽見娘的浪笑與說話聲,說的話每回都還不一樣,因為是對著不同的男人所說的,風情自然也不一樣。
“你個死鬼,心里想著俺沒?”
“這壞哩,咋還揪上了,你當這是白面饃饃哩,生疼的,快別……”
“慢著點,猴急樣,衣裳還教你撕毀了!”
“今天咋個這般不中用,老實說,給了哪個娘們了!”
……
對于不守婦道的娃他娘,陳六改也制止不住,一,他制止不了她的賭心,二,他也制止不了她的花花腸子,說多了不見半點收效,反過來被一頓奚落,只好任由她去外邊胡來。自個兒只當渾然不知,過一天是一天,與她早已沒了夫妻情分可言,權且看在兒子的份上一塊兒湊活著過。然而她卻是跟定了這個窩囊的男人的,外邊再野,心還在他這里,而且把他當成了托付終身的一個男人,他的質樸與老實讓她很放心,她很看重這點。況且二人之間還有個標子,陳六改才是自家屋里唯一的男人。
陳六改死后,標子他娘是真心的悲痛欲絕了,而且她收心了,不再賭博,也不再勾搭外邊的男人,嘴口里也不罵人了,本本分分地為陳六改守起寡來。她一直認為是自己造孽過多,連累克死了男人陳六改,可以說是他男人替自己去了地府贖罪。所以她決定,下半輩子要對地下的這個男人好些,不能再對不起他了,悔恨當初人在的時候那般對待這個男人,并把所有念頭都放在了她倆兒子標子的身上。
然而這家人禍不單行,標子他娘的報應也還是來了。
一日,她也是在那片水田里干活。
忽然間,一大片烏云飛快地籠罩過來,眼前頓時黑下來,電閃雷鳴,大雨就跟有人拿盆往下潑一樣地傾倒下來,轉眼間,地里就水泱泱的漫起來了。
標子他娘抱著頭跑去一棵大樹下面避雨,一個落地炸雷劈斷了頭頂上一根大腿根粗細的樹枝,掉下來砸在她的腦門心上。她睜圓了眼,眼球有些往外突突,兀自伸手摸了摸疼的地方,這時候,血水才如泉水般汩汩冒出來,流經一身,兩眼一翻白,直挺挺倒在了泥地里,血水慢慢被雨水沖刷開,融入了泥濘之中。
這回收尸的工作輪到標子了,人們相幫著一道葬了他娘,這下標子成了確確實實的孤兒了,孑然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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