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邂逅紅樹林

2、韓林說：“如果不是紅樹林，我想不會遇見她。”

　　匆匆忙忙地辭別了林紅。我開始了漫漫求職路。雖算不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但卻像獵犬似地嗅著大街上工作的跡象。蜘蛛網似的招工簡報糊了一墻，分不清楚電話與公司是否劃得上等號。

　　轉悠了一個上午，體力漸漸不支。暗忖與其這樣像無頭蒼蠅般四處亂轉，不如干脆到人才市場碰碰運氣。我循著汽車站懸掛的橫幅一路問人。到了人才市場門口，嚇了一跳。密密麻麻全是人，真個水潑不進，針插不進。

　　好在飯點到了，有些求職者萌生退意，龐大的蛇行求職大軍出現了難得的松動。說時遲那時快，瞅著這個空檔，我立馬從缺口斜鉆進去。

　　然而等進場后我很快便傻眼了：老天，這是個什么情況？只見兩三百個展位，稀稀落落的，只有幾十個位置還有人，其他的徒留展布在隨風飄揚，像極了咧嘴嘲諷的漫畫。

　　這時一個叫“紅樹林”文化傳播公司的攤位吸引了我。

　　我忙上前去打招呼：“請問這個崗位還招人嗎？”我指著招聘欄里寫的“策劃文案”。招聘官是一男一女，男的四十左右，女的似乎比我還年輕。

　　男的打量一下我，說：“還差一個人，你有興趣？”

　　我重重地點了點頭。從背包里掏出了畢業證和一大堆作品和獎狀。

　　男的似乎對這些并不特別感興趣，直到他翻到了我的一篇作品，眼睛才有了亮光。那是一篇寫校園生活的長篇小說，題目比較土，當時受韓寒影響比較深，有幸被一家雜志相中，還被發表了，當時讓我充滿了成就感。

　　“這是你寫的嗎？”他輕描淡寫地問道。

　　“有戲，”我心里暗暗高興，但拼命壓制內心的喜悅：“是，但還很不成熟，只是校園時代的真實記錄罷了?！?/p>

　　他點了點頭，眉頭舒展開來，嘴角也有了一絲笑意，又對我的工作經歷刨根問底?？晌业幕卮鹚坪趿钏軡M意。

　　女的在旁見機問：“這個號碼能聯系到你吧？”

　　“是的。”

　　“到時電話通知?！?/p>

　　……

　　走出大門，我有點迷糊了：馬路上人潮洶涌，我不知應該往左還是往右？

　　雖說對方對我第一印象不錯，但我心里還是沒有譜。尋思著先犒勞自己一頓再去附近租個房，美美地睡上一覺。眼見十字路口正好有幾家出租屋招租，初來乍到，人地兩生，需要花錢的地方還很多。我心里掂了掂錢包容量，一邊對比著環境，一邊跟房東砍價，最后挑了一個靠窗向陽的屋子。男人并不怎么講究，略微收拾，感到困意襲來，倒頭便睡。

　　第二天當我睜開眼時，看見一個未接電話?；剡^去，原來是昨天那個女的打來的，說讓我過去復試。

　　紅樹林文化傳播公司位于市中心最繁華的寫字樓群。

　　等我上了十五層時，工作人員把我請進了總經理辦公室。

　　我聽工作人員說，總經理叫韓林，員工都習慣稱他為老大。當時就嘀咕：都什么年代了，還興這個？

　　門開了，老板椅前坐著一個中年男子，金邊眼鏡，斯文大氣。

　　“這是我們老大，這是徐風?！惫ぷ魅藛T說完掩上門出去了。

　　我簡要介紹了下自己，韓林說：“你的情況我基本上都了解了。請問你最快入職時間是幾號？我希望最好明天就能來?！?/p>

　　“我隨時可以報到。”一切似乎在意料之中，我沒有表露過多的驚異。

　　“很好，”他點了點頭，滿意地說：“徐風，我剛好有個棘手的案子，這個周末必須完成。有問題嗎？”

　　“韓總請放心，一定完成任務。”頭一天他便交給我一個案子，擺明是想試試我的深淺。重任在肩，萬一搞砸，只有掃地出門了。有些人是為了所謂的榮譽而戰，我沒那么崇高，現在最切實的是為了生存。

　　案子很大，跟政府部門關系密切，方方面面都要考慮到，很是頭疼。我不敢怠慢，除了吃飯，又是查資料又是作預算，連加了一周的夜班，終于提前把方案弄好了。

　　當把方案遞到老韓手里時，他簡直不敢相信出自我手，連連點頭：“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還請韓總栽培，”我就坡下驢，“是領導指導有方?！奔t花要給領導戴，別那么貪功。好多人就是死在貪字上，還一輩子抱怨懷才不遇。

　　這單案子過后，我又陸續接了幾單，一個比一個大，一個比一個完成得漂亮。老韓對我越來越器重。等策劃經理一走，他將我扶正，擁有了一個獨立的辦公室。由于業務上的來往，跟老韓的交流慢慢多起來，關系更近了一步。

　　數月后，公司又順利完成了一個單，為了表示對我的感謝，他邀請我到他家做客。

　　他家很寬敞，裝修也很奢華。奇怪的是，偌大的屋子，卻沒有女主人?？蛷d里最引人注目的是懸掛在墻上的巨幅照片，名叫《紅樹林》。作品唯美而充滿深情，一看就是用心拍的——寬敞的海岸線，密密麻麻的樹林，驚天的波浪，還有悠閑的海鳥……我發覺圖的一角隱約有一個女子的側影，逆光拍的，一般人不仔細分辨根本看不出來。

　　老韓見我入迷，便問：“你也喜歡攝影？”

　　“一個業余發燒友罷了。遇到喜歡的忍不住多看幾眼?！蔽译S口應道。

　　“你想知道這幅作品的來歷嗎？”他問。

　　“當然，如果韓總不介意的話?！?/p>

　　“說來話長了……”老韓換了一個姿勢，好像陷入了深深的回憶——

　　于是，在那個夏日的午后，老韓給我講了一個以紅樹林為背景的美麗動人的愛情故事——

　　紅樹林是我們的媒人。如果不是紅樹林，我想我不會認識她。

　　我是業余攝影愛好者，沒事愛到景點“行行攝攝”，純屬自娛自樂。

　　有一年夏天，我來到了紅樹林，打算去拍拍這邊的海景、樹林和飛鳥。

　　當時我就是個毛頭小伙子，跟高富帥一點兒不沾邊，還沖動，稚氣。但興許就是這股真誠勁兒打動了林紅。

　　之前我讀過一篇關于紅樹林的文章，激起了我的無限向往。記得文中提到過開闊漂亮的主干道、整齊劃一的綠化帶、長長的海邊走廊、樹林底下成雙成對的情侶、還有蔚藍色的大海、形態各異的鳥類……可以看大海，吹海風，賞月亮，運氣好的話，還可以收獲一段愛情。因此紅樹林被稱為深圳最浪漫的地方。容易誕生愛情的地方，一向是年輕人的最愛，當然也包括我。

　　那天剛巧是周末，人特別多。還遇見了很多攝影師。他們帶著專業的三腳架，泡在海水里，像從海里長出來的柱子似的，一動也不動。斑斕的海鳥謀殺了他們不知多少菲林。突然，一只大鳥受了驚，撲打著翅膀飛向天際，閃光燈閃個不停。我被這不知名的鳥兒所吸引，也加入了這個攝影大軍。

　　鳥兒在飛我在跑，踏著海浪，感覺愜意極了。

　　不曾想，一頭撞著了一個人，聽得對方“啊”的一聲，我相機也顧不上拿，伸手扶起了來人。那是一個美麗的女孩。盤著秀麗的長發，眼睛清澈如水，我不由得看呆了，居然忘了道歉。姑娘被我看得杏臉飛紅，不禁嗔道：“喂，看夠了沒？把人家撞了還不認錯？”

　　一語驚醒夢中人，這下輪到我不好意思了，于是忙不迭地說：“都怪我，都怪我，剛才光顧著追那只大鳥了……”

　　見她脖子上也掛著相機，莫非是同道中人？“呵呵，真是不撞不相識。想不到你也是攝影愛好者？”我靈機一動，打趣道。

　　她理了理長發，說：“哈哈，你這人臉皮倒蠻厚的。不過呢，認識同道中人也不錯。”

　　后來，我才知道她叫紅，在一間大公司供職。閑時喜歡攝影，紅樹林是她的最愛。慢慢地，我們越聊越投機，幾乎成了無話不談的知己。

　　我發覺，紅是個特別的女孩，美麗，單純，快樂，善良，老天爺似乎把所有的優點都集中在她身上了。這么優秀的女子，卻也有一些特別的愛好。

　　比如她喜歡坐公交，一塊錢，一站到底,打發時間；

　　比如她喜歡淋雨，大病一場，然后被子一蒙，發身汗，起來照樣精神抖擻；

　　比如她喜歡海邊，去紅樹林散步，吹海風，看星星；

　　比如她喜歡看書，沒事愛在日記上涂抹心情；

　　比如她喜歡看夕陽，喜歡在沙灘上描抹未來；

　　又如她喜歡陽光、音樂、咖啡廳，像只慵懶的貓；

　　她喜歡紅樹林……

　　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不被家人祝福的愛情是沒有結果的。

　　正當我倆準備談婚論嫁時，林紅的母親站出來強烈反對。

　　理由是我是一個窮小子，沒有深圳戶口，嫁給他，每天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何時才能出人頭地？

　　面對她的懷疑，我并沒有灰心。平心而論，任何父母對于子女的幸?？隙紤]得很長遠。他們總是希望子女少受些苦，至少不用重復自己的老路。紅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她父母把她當成掌上明珠，照她的想法，能配上紅的，至少非富則貴。

　　我忙著做她母親的思想工作，說自己真的很在乎林紅，并愿意用自己的努力為她筑一個愛巢?？伤赣H似乎并不領情，她說：“紅還年輕，我不能將希望寄托在虛無飄渺的山盟海誓上，日子是柴米油鹽組成的，沒有物質基礎，說什么也沒用?！?/p>

　　說實話，她的話不無道理，卻也嚴重挫傷了我的自尊。但受一點挫折就放棄，顯然對不起紅的一片情深。

　　于是，我找到了她，打算開門見山地談談彼此的看法。

　　紅自然不同意她母親，但沒辦法。她說：“我媽年紀大了，身體不好，最近病情更是反復無常。我不能因為咱倆的事，令她傷心?！?/p>

　　我很明白她的心情，可是誰來體諒我的處境呢？

　　那天，我們喝了一下午的咖啡?？墒切那椋_如咖啡一般的苦澀。

　　后來，她母親以病相威脅，逼她回了老家，據說嫁給了當地一個有錢人。

　　我徹底絕望了。

　　短短半年，就像過山車似的，從地下到天上，又從天上到地下，我內心經歷著冰火兩重天。我想是完了。自己完了不要緊，至少還有林紅。

　　但是現在林紅也走了，我是徹底完了。

　　接下來的幾個月，是我人生最黑暗的歲月。胡子橫生，雙目呆滯，活脫脫一個聊齋里落拓的窮書生，還加上情場失意，更是一無是處。

　　我是被家人罵醒的，是啊，即使林紅是我的天，但還有家人，我不能選擇躲在悲傷森林里，不顧別人的感受。

　　數周后，我將悲傷擱在了無人看見的角落，然后整理好了行裝，重新選擇上路。這些年來，我陸續換過不少行業，擺過地攤，做過普工，也做過管理，最后積累了一些資金，開辦了這家公司，跑業務時受了不少冷眼，度過許多無眠之夜，慢慢地，挺過了難關，小有成就……

　　但是，現在回頭想想，如果不是這個打擊，讓我背水一戰，也就沒今天的我了。

　　“古人說禍福相依，真的沒錯。”我說。

　　聽完老韓的自述，我想起一件東西，好像在哪里見過似的，卻一時記不起來。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老韓并沒有完全講實話，至少隱去了對他不利的情節，可我這個局外人又怎么知道？

　　“對了？她全名叫什么？”

　　“林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