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你是吃在碗里盯在鍋里

離開《時光倒流》夜已深，海藍藍住王家凹，她說她一個人回去害怕，我就送她，過火車站上天橋真的一片烏黑。藍藍斜跨兩步倚欄而立，我發現她的眼睛突然有一束晶亮亮的光，見她異常我一片茫然。

她說：“我們既是沒戲，你就抱抱我，不行？就三分鐘。”

我猶豫了一下，就擁抱了她，估摸三分鐘到，我說：“行啦。”

她說：“還有三分鐘。”

我說：“你還有完沒完？”

她說：“沒完，”生氣就走，又嘟嚕說：“你是個沒情趣的男人，我好討厭你。”

藍藍走了，總算是打發她走了，我松了一口氣。

她說她愛我，我還是她的初戀，初不初戀且不去論它，今夜只要我愿意，我就可以擁有她，她就會是又一個“趙一蒙”。不能放縱自己，不能再犯錯，我想。一個趙一蒙就叫我有家不能歸了，和趙一蒙在一起，她張口就是談離婚，不會顧及我的情感。愛她就應該是我的一切，我就應該割斷自己過去的一切，她根本不用弄懂我的人生除了愛情還應該有別的什么。 她說：“女人視愛情為生命，我又有什么錯呢。”

同她在一起我只會感覺到我人在漂泊，心在流浪，猶如一只放飛而迷途的鴿子，沒一丁點兒安全感，所以她只會叫我心煩。

人只有失去才懂得去珍惜，我與杭杭遠了，心卻像在咫尺。我干什么都能感覺到杭杭的一雙眼睛總在背后盯著我。我想著她，心里就有一個家，只是不能回家，譬如說今夜，我佇立在這天橋〈即立交橋〉上，就一片迷茫，一陣惆悵，家，你在哪？

回機床附件廠吧。我慶幸這次社教被下派到機附廠。期限兩年是長了點，可廠里給了我一個套間，前面辦公室，里間有沙發也就解決了我的住處了。

回廠已近零點，廠門已鎖，門衛室熄了燈，窗口散出一股蚊香味。我敲了敲窗子，一會兒走出一個穿低領襯衫，著筒裙的女人，急匆匆地拿鑰匙就開門，一抬頭，她愣了，我也愣了。“麗麗。”“霧庵。”我倆幾乎同聲。

“門衛老黃呢？”麗麗開了門，我問。

她聽我那聲調調不友好，說：“不就招門兒，誰都能干。”

我皺皺眉頭沒吭聲。

“老黃他爸檢查出肺癌，住院了，”她見我不理她就要走，賭氣似的狠勁一下拉亮了燈說。“怎么，我是瘟神，怕了？”

既然這么說，我就進了門衛室，說：“你既是招門，不問問我來干嗎？”

麗麗反譏：“我知道你犯了錯誤下廠了，問什么問，怎么，還是從一蒙那兒來？”

我一見她管閑事，就窩火，說：“你還想說什么，我怎么就得罪你了？你教杭杭對付我，好朋友你護著她，罷了；后來我和蒙蒙那樣了，你又成了她的什么表姐，又教她……這會兒我才來這個廠里，你又在這兒出現，你又要怎么算計我了？”

麗麗先是笑，見我真是生氣了，她嘆了一口氣，說：“還能怎么你，我沒杭杭命好，她離婚，升科長，我離婚，就下崗。”

“她沒離！”我說。“你有什么好比較的？她人實在，本份，沒你那多花花腸，總對人使壞。”

“她那是心深，躲在家里鬧，在《金野》裝得什么事兒也沒有，那像我直來直去，離個婚滿城風雨。”麗麗是一肚子的委屈與無奈，說，“我離婚，管公司那些嚼舌頭的什么事，現在倒好，叫我拿生活費一百四十幾塊錢，怎么過？我想在這個廠里做臨工。”

“你不是在招門？”我疑惑。

“哪是那，老黃上醫院，太急了，沒奈何，我頂他一下班，”麗麗說。“你不幫我，我怎么進廠？我不管，就賴上你了。”

我說：“聽說你不是上蒙蒙那兒去干了？”

“趙一蒙，奸商，沒一點情面講，”麗麗氣不打一處出。“說給我一月三百元，可她那些狗屁制度，這扣錢那扣錢，我一月下來，能不能拿到一百元錢都成問題。我干了半個月就炒了她魷魚。”

我笑了，說：“就你個嗲奶勁兒，還炒人家魷魚呢，分明是好吃懶做。”

一言擊中，麗麗哭笑不得，繼而嗲聲說：“我嗲你了，好吃你了？”

“老黃他爸住院，你頂他門衛，管你什么事？”我不想斗嘴，談正事兒。

“你不會這笨吧？”麗麗說。

“我笨，”我說，也感到沒動腦子。

“別人介紹我與他……”麗麗忸怩說。“他老婆死了，懂了吧？”

“懂了。”

我心里說，懂你個屁，老黃死老婆與你麗麗守門衛有什么內在聯系呢。

麗麗順著自己的思路說：“才介紹幾天，正在談，”她見我直瞅著她，不知怎么說才好。“他兩個兒子，二十大好幾歲沒成家，看人恨不能生吞了我，還有老黃，這人好是好，歲數也太大了點。”

“你不中意他，還談什么朋友？別稀里糊涂，談上床了吧！”我總算明白麗麗說她在談朋友，就逗樂子說。

“我這不正在考慮嘛，”麗麗頓感不對，惱了，說。“云霧庵，我什么時候和他上床了？你以為我很賤是吧，我只是嘴上油點，人規矩不比你杭杭差；和老黃談，沒什么的，談了不行，就做個一般的朋友。”她覺得這么說還是不解氣，又說：“是，你在杭杭面前講我風騷，我又怎么了？我真耗不明白，你云霧庵有什么了不起？長相一般般，沒錢也沒權，又不會獻殷情，還會叫女人暈頭。”

媽媽的，怎么這么說呢，麗麗想。

我逗趣說：“你不會也暈頭了吧。”

“瞧你這個德性，”麗麗說，還沒省過神來。我就沒容她往下講，說：“你也不必在這個廠里干，和老黃那事兒要不成，日后惹麻煩；我介紹你到《勿忘我酒店》做事，工資估計不會高，但至少不愁一日三餐。”

麗麗激動得下意識地直搓手，兩眼笑得彎彎月兒，嗲聲說：“真的嗎，霧庵？”

我嗡聲說：“我是講假話的人嗎，你別嗲聲奶氣的叫人受不了，你以后怎么打算？”

我怎么又提使人傷感的話題呢。

麗麗揶揄說：“以后？先過眼前吧，真有以后就隨緣，只要看那人順眼，他對我好一點就行；我快四十了，有什么好挑的？我總算明白了，什么愛不愛情，怎么過也是一輩子。”

“對，不就是湊合過日子。”我附和說。

“你呢，和杭杭復婚了？”麗麗說。她大腦里只有杭杭離了婚的概念。

我說：“什么復婚，我幾時離婚了？你就希望杭杭同你一樣離了婚，你心里才舒服！”

麗麗拍拍頭，不好意思，說：“你看我這頭腦，總當你們離了，你不離，我那假表妹趙一蒙怎么辦？”

真是那壺不開提那壺。“不知道，都不是你害的？”我想起蒙蒙事兒就心焦。

“我怎么害你了，一蒙可是你自己找的，”麗麗說。“你講不講理？”

我說：“是你教杭杭與我分居，若不分居，我哪能有與蒙蒙那擋子事？”

麗麗笑了，半嘲弄半是嚇唬還夾帶一絲兒醋意說：“哼，還不是你愛她年輕漂亮？她說了，死也要和你一起死；那會兒你是吃在碗里盯在鍋里，弄得她要死，這會兒，你不離婚娶她？沒門。”

“我怎么弄死她了？”我一時理屈，沒明白麗麗在說什么。

麗麗不吱聲，只是抿著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