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兄弟

　　街頭巷末談論的話題有著季風的情愫，春來帶潮，秋來吹爽。高考剛過從機關到菜市場，迎面吹來的是林林種種考招信息。因為家無考生，這千情扇起的風，體會中只有為他人高興和惋惜。然而一折不知出處的“三個兄弟”演出的悲劇，則重重地擱到了我的心頭，多少天來一直移不開，而且還和著記憶里許多有關兄弟故事一起發酵釀造，讓我有著醉酒的難受。

　　我不希望這是真實的事，說是一則故事，故事是這樣相傳的：一個山村，一個家庭，三個兄弟，由于生計關系，老大老二在本村小學畢業后就跟在父親的背后，生活在父親的影子里，父親舉鋤，他們挖地，就連一手握著鋤柄，一手挽起褲管灑尿，也干的和父親一樣。

　　一個晚上，父親把三個兄弟叫到跟前，說：老三小學也畢業了，按理也要跟你們一樣要下地干活，可是你們三個都種地，怎么能積攢那么錢來給你們娶媳婦呢，是不是你們兩個不計較，多承受些苦，讓老三去念書，這樣就不必為他考慮娶老婆的事，艱苦幾年爭取能攢些錢先為老大娶個媳婦，而后老三若是有了工作，有工資了，拿一部分來就又能為老二娶媳婦了。

　　老大老二都說，我們是兄弟，我們兩個會供老三讀到能拿工資為止。就這樣老三升了初中，讀了高中，大專畢業，找到了工作。

　　在這八年時間里，全家人走的就是當年父親設計的路子，挺順暢的，老大娶到老婆，還為父親添下的孫子。可是就在老三找到工作后，老二要娶老婆時，父親設計的路坍塌了。

　　老二相中鄰村的姑娘家戴了孝，百日內必須要嫁娶，老二寫了信給老三，工作一年余的老三僅寄回四百元錢。父親緘默，老二哭了，老大罵了，老三你這沒良心的，我們供你讀書，你當官了，在城里享清福了，像打發乞丐一樣打發我們。

　　父親跑遍了所有的親戚，東挪西借娶回了老二的媳婦，他就病倒了。老三回家接父親到城里看病。醫生說：你父親病得不輕，要住院，先交住院費兩千元。

　　老三只能拿出一千元，怎么辦呢？只好打電話給村子里的兄弟。

　　兄弟真的來了，可不是送錢，也不是看父親，老大一把抱住老三，老二拿著家伙戳入了老三的雙眼。一聲慘叫，哥，你們怎能這么狠！

　　兄弟是你心太黑了，應該瞎了眼，全家為了你，如火燒水洗，哪還有錢，父親生病叫你照顧一場，還要叫我們出錢。

　　警笛響了，老三隨聲大喊，不要抓人，我們是兄弟！

　　老三的喊叫，我和許多人一樣，都沒聽見，但憑著兄弟這一稱呼，我們一樣聽得真真切切，那場景一樣見得清清楚楚。老三使勁地摁住雙眼，是想摁住疼痛，還是想摁住兄弟間情義？左眼流出“兄”的血，右眼流出“弟”的血，一種血型的兩股血，像兩條蟲從指縫間爬出，沿著一雙像投降一樣舉起的手臂，流到了地上。

　　憑著滴血的經驗，血到了地上，色彩就變了，變成了土的顏色，還原成養育兄弟的色彩。

　　兄弟是兩個光著腳板站在黝黑廳堂中，嘴對嘴咬著一粒一分錢糖果的色彩；兄弟是艷陽下黃土路上一同扛著一截松樹的色彩；兄弟是田園里一同拖著犁耙翻出泥土的色彩……多少年來這色彩和鄉村的影子一樣成了我生活和學習的底色。

　　后來由于見了文字，有了曹丕對付兄弟曹彰、曹植的故事，有了李世民玄武門之變，有了歷朝爭奪太子的章節，有了劉邦與項羽在鴻溝（漢河楚界）上架鍋烹父的對話……不管是同姓還是異姓，才知兄弟二字的色彩中有火光，有血污，還有刀光劍影。但我把這一類刺眼的色彩歸給了皇家和宮庭，也許他們本就沒有兄弟相稱，他們是君臣，他們是同僚，但愿我的也許是真的，要不然兄弟之稱就沒有絲毫的人情味。

　　在鄉村里大人們總說兄弟如手足，長兄為父，長嫂為娘，哥在前弟隨后，瞻前又顧后，這兄弟怎能有刀光血色呢。

　　鄉村里一位叔，膝下也有一對兄弟，可誰知哥因發高燒癱成了癡人，生活在輪椅里，但食不能減，飲不能少，拉灑也一樣多。他父親能勞作時父親照顧著，父親老了，常看著癡人悄悄地落淚，一回癡人的弟弟看見父親流淚，知道父親的心結，拉著父親的手說：爸！我們是兄弟，有我一口飯少不了哥半口。父親說：苦了你孩子，你不僅少了幫手，還多了負擔。父親去世了，癡人呵呵叫著，弟對著他耳邊說幾句話，弟在流淚，癡人也落淚。弟照顧癡人二十多年后，照父親臨終的交待，把他送到收留父親的那塊墓地的左邊。

　　弟也老了，對著墓里的父親說，爸！哥在你左邊，右邊的地是我的，下輩子我們還是兄弟。

　　想著村里兄弟二字色彩，又想起前面故事里的老三，為什么他們兄弟染上了血色。難道皇恩浩蕩，留給他們也有著兄弟相殘的詔書。

　　他們在法庭上的陳述是這樣的：老三說，不要判我哥，他們供我讀了這么多年的書，自己一分錢也不留，二哥在外打工連一件襯衫也舍不得買，全是穿我退回給他的。怪我沒本事找到好工作，一個月工資才近千元，租房，伙食我沒剩錢，他結婚了我只有四百元全寄給了他，我知道這與幾萬元娶親費用相比，實在少得可憐，不能怪他們。我瞎了眼，可我不后悔，我心里還明白著，我們是兄弟。

　　老大與老二說：我真不知道弟弟是這樣沒錢，我們總認為讀了大學就能當官，當官就有錢，我們以為他是忘恩負義，我們會照顧他下半輩子，我們是兄弟。

　　寫完這故事，我心并沒平靜，兄弟的稱呼還在為我心情加薪，思來想去，像是在扇著風，心火越燒越旺，情思成了心火的炊煙裊裊上升，飄到很遠，對兄弟的祈盼是什么？能讀書，能當官，能發財，依著兄弟過好日子，還是祈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