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老頭兒，我想你女兒了

　　夏辰回到家，看到爸爸正拿著千雪的照片發呆，一言不發地走回屋。

　　他放下大大的單肩包往床上一趴，抬眼就看到書桌上他與千雪的合影。他聽見自己的發音，姐姐。

　　他想起小時候爸爸在外面忙，都是姐姐給他做飯吃。他清楚地記得有一天中午他非要鬧著吃土豆絲，12歲的千雪終于又笨拙地把切好的土豆片又一片片切成絲，那也不能叫絲吧，很粗的。

　　爸爸回來的時候，千雪在廚房里哭。爸爸二話不說拿起毛巾就往自己屁股上抽，他哇一聲哭了。

　　千雪從廚房里跑出來，斷斷續續地抽噎著說：“是我自己切到的，不是弟弟打的……”

　　爸爸又后悔地抱起自己，父子倆一起給千雪包扎傷口……

　　夏辰越想越難過，他把頭埋進枕頭里，肩膀輕微的抖動。這個17歲的少年，他固執地以為，男人不能流眼淚，他大口喘著氣，企圖把悲傷壓下去。

　　他聽見爸爸在外面喊，“辰辰，吃飯了！”

　　他一下子坐起來，胡亂地揉揉臉，打算換上輕松的表情去吃飯。手放在門把上的時候，他轉身看著照片上摟著自己笑靨如花的千雪，說：“姐姐，今天好像有土豆絲。”

　　千雪離開這個家的時候，那時父子二人已經有差不多2年的時間沒怎么說話。都是倔脾氣，那兩年夏辰又處在叛逆的高峰期。每次吵架之后，夏建國都氣得指著夏辰的房門大罵：我怎么有你這么個兒子！

　　夏辰就在里面隔著房門大喊：我怎么有你這么個爸！

　　千雪就邊吃飯邊看著他父子倆你一言我一語地頂來頂去，等千雪吃完了，父子倆也吵累了。千雪該出場了。

　　跟爸爸聊天的時候，千雪就嬉皮笑臉地說，“他這樣不是遺傳了你的脾氣嘛？弟弟現在還小，貪玩，你別管那么緊啊。“

　　跟弟弟聊天的時候，千雪就端出了唐僧的架子，像個被兒女拋棄了的老婦人一樣，痛斥夏辰多不懂事，爸爸一個人把他們帶大、多么多么不容易……

　　都說有女人的房子才是家，千雪在的時候，的確是這個家的中心。她一頭連著爸爸，一頭牽著不聽話的弟弟。她很小的時候就常聽見吃完飯就找不到事做的長舌婦們議論他們的家，他們的媽媽。

　　小千雪問過爸爸：“我們的媽媽呢？”

　　夏建國就暴怒地指著她說：“你沒媽媽！她死了！”她嚇壞了，從此沒再提過。時間走著，他們一直在成長，一家人心照不宣地誰都不提“媽媽”這個名詞。

　　多年來夏辰與夏建國敵對的關系，在千雪成為秦子默小三的那一天結束了。他們終于站在同一個陣營，指責千雪這個巨大的不是。

　　那天早上，千雪從公司回到家，剛進門，一份報紙就甩在臉上。她拿起來，那么大的版面，“小三”兩個字異常刺眼，媒體說她當小三都當的迫不及待，人家第一天訂婚，第二天她就硬擠了進去。

　　千雪的眼淚掉得那么踏實，又那么無奈。她喊爸，他叫她滾，他說，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

　　她去抓爸爸的手，卻迎接到狠狠地一巴掌。

　　正在睡覺的夏辰不情愿地從睡夢中醒來，拉開門就吼，“難得的禮拜天能不能讓人睡個好覺啊？”

　　千雪轉身看著他，她嘴角的血像針一樣，刺醒了睡眼惺忪的夏辰。夏辰睡意全無地跑過來，捧著她的臉對爸爸吼：“你干嘛打我姐啊？”

　　“她不是你姐，你沒有這樣的姐姐！”夏建國的怒氣簡直沖天，他甚至都不想再看她一眼，“你滾，我家里沒有你這樣的人！”

　　夏辰還想說什么，被地上的報紙吸引去了眼神。他蹲下去，拿著報紙看了一遍又一遍，站起來就問：“姐，這不是你吧？”

　　“是我。”千雪看著爸爸，有氣無力地說。

　　“姐，你為什么要這樣？你明知道……”他看著爸爸頓了頓，“你為什么要這樣？我們家缺錢嗎？如果咱們家沒錢，那我可以出去賺錢，我是男人，我們一家兩個男人，可以掙很多錢……為什么？”

　　16歲的夏辰說出我是男人這樣的話，讓千雪一下子覺得自己有了更多的歸屬感。

　　“姐，離開他，離開他爸爸就不生氣了。”夏辰扳著千雪的肩膀，16歲的他，比千雪高出半個頭，臉上爬滿不成熟的著急。當外部矛盾突出時，內部矛盾就暫時不存在了，好久沒從夏辰嘴里跑出來的“爸爸”兩個字也終于重見天日了。

　　夏辰的筷子一直在盛滿土豆絲的盤子里挑來挑起，夏建國自從千雪走后，也很少生氣暴怒了。仿佛怕這個兒子也離開自己一樣，夏辰知道看書，他也很少教訓他了。看著夏辰連土豆絲都吃不下去，夏建國自己也嘆了口氣放下了筷子。

　　兩個人心知肚明，都知道對方心里在想什么。可是誰都不愿意講出來，不愿意講出來那一句掛念。

　　夏辰也放下筷子，對著夏建國喊：“老頭兒，我想你女兒了。”

　　夏建國白他一眼，“流氓。”接著又想起什么似的大吼，“她不是我女兒！”

　　氣氛一下子變得很哀傷，空氣仿佛凝結起來。他們能聽到彼此輕微的呼吸。

　　時針一點一點挪動著。

　　兩個男人，就暫且先稱夏辰為男人吧，第一次因為共同思念一個女人而惺惺相惜。他們坐在地板上，喝著還是去年千雪從寧波抱回來的楊梅酒，扯著不著邊兒的事。

　　當夏辰第N次提到姐姐時，夏建國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樣，瞪著夏辰就吼：“臭小子，誰讓你喝酒的？明天還得上課呢，誰讓你喝酒的？滾回去睡覺！”

　　夏辰難得聽話的起身想去睡覺，想折回來告訴爸爸是你讓我喝酒的時候，卻看到夏建國抱著千雪的照片靠在沙發上睡著了。

　　夏辰把被子拿過去的時候，看著熟睡得無害的爸爸，第一次覺得爸爸也不是那么兇，“倔老頭兒。”他放下被子，打算把夏建國背回臥室。

　　夜深了，高大的夏辰背起爸爸，第一次覺得自己也是有擔當的人了。不知道千雪看到這一幕，心里會有多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