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繼續；暗涌

“有時真的想哭，不是悲傷，而是發泄?！?/p>

“為什么？失戀了嗎？”玉。

“生活的美好原是兩種情調的融和，只是很多時候，人們的內心沒有情調而只有欲望，我們又無從理解并辨別，于是我們不知不覺將自己置于不幸……”

“理解。不過有些‘維特’化。”玉。

“人生最美好幸福的是你苦苦尋覓找到懂你并值得珍愛的人，最痛苦無奈的是你想用一生去呵護她時卻發現她已然離你而去……”

“相信人情是很淡漠的東西，疏離漫過心頭，才發現真正擁有的其實只是回憶。珍惜，是對于現在而言。所以，學會呵護，學會保有。”玉。

“美是遺憾的詮釋……我想見你。”

“不會吧！我們應該遵守規則?！庇?。

“對不起。”蕭南推開鍵盤，不辭而別。心里被憂傷灌滿。他喝了杯水，重新坐下。

史冰玉發來連串“你怎么了，為什么不說話”的消息。

“我進入一個漆黑的世界，找不到出路。心死的時候，忘了流淚的感覺。”

“那么先你做個深呼吸吧。生活，不論以怎樣的方式繼續，都應該以積極的態度面對。擊垮我們的不會是環境，而是我們自己！”

蕭南深深吸了口氣，吐出來。他不免構想女孩的模樣。腦海中竟浮出曲曉穎和林璐的影像?！爸x謝，我好多了。虛擬的真實有時比現實多了一縷人性?！?/p>

“因為它是人的心靈在交流啊?！庇?。

“不想見面，是因為見面后有落差嗎？”

“也是，也不是。”玉。

“喔。為什么？”

“我不希望‘虛擬’來打破現實生活中的秩序?！庇瘛?/p>

“那你為什么要進入網絡？”

“孤獨。靈魂的孤獨。進入網絡就像進入了童話世界，有幻想，也有單純的快樂?！庇瘛?/p>

“科技把人逼到孤獨的邊緣，卻又用網絡給人以畸形的溫情?！?/p>

“是的?！庇瘛?/p>

“這是人類的悲劇?！?/p>

“也許是吧?！庇?。

“把人生想的太細膩常會使我恐懼?！?/p>

“為什么？”玉。

“因為我看到盡頭。盡頭的目標又很虛空。如果地球毀滅而人類又沒有能力找到另一個適于生存的星球，一切文明成果都會消失，歷史也會。”

“這么悲哀！”玉。

“這是必然，宇宙中懸浮的許多白矮星，每一顆也許曾是一個太陽系?，F在只剩下太陽核，不是嗎？一個生物都沒有。更不必說那些存在過的偉人和名利，只會因一聲巨響化為微塵。宇宙里的微塵何嘗不寄存著偉人的靈魂。”

“別往下說了，太殘酷了！”玉。

“對不起，壓抑會讓人冷酷，我是無意的?！笔捘掀鹕?，復坐下。他的軀體里似乎有一種痛苦在萌芽，生長，壯大。枝蔓橫生迅速伸展，很快遍布他的全身。軀體關不住，要把人整個撐裂般的膨脹。

“?。我知道你心情欠佳。心里有苦楚就說出來吧。反正我們彼此不認識。說出來會好一點。”玉。

“守望是一種束縛，沒有結果的守望是一種痛苦……”

“不明白?！庇?。

“憂傷浸泡在絕望里讓人窒息……”

“什么意思？”玉。

“我的過失，造就死亡……”

“太晦澀了吧。聽得我頭都大嘍?！庇瘛?/p>

“我想知道你的模樣?！?/p>

“我是恐龍?！庇?。

“我想見你?！?/p>

“恐龍你也見。買保險了嗎？！”玉。

“沒有。不過我會帶個保鏢?！?/p>

“帶誰？不會是泰森吧。我不會見你的?！庇瘛?/p>

“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庇瘛?/p>

冬雪后的清寒，使空氣里有種懷舊的味道?；貞浝镉腥耸逻^往，落英繽紛……蕭南被思緒纏繞無法掙脫。史冰玉，她應該是冰清玉潔的冰美人，而不是只“素食恐龍”。他想著，面對電腦屏幕。虛擬的冷漠，現實的溫情。他只覺得心痛。他的理智已被林璐摧毀，在廢墟上，只有靈魂的小孩徜徉，只是徜徉卻沒有方向。

“怎么不說話，生氣了？”玉。

“沒有?！笔捘稀?/p>

“你的言辭使我覺得你本人像恐怖小說里的人物。所以……況且，見了陽光也許虛幻就會風化?！庇瘛?/p>

“你真的是‘恐龍’嗎？”

“你覺得呢?！庇?。

“我覺得你很美?！?/p>

“為什么？”玉。

“是直覺。”

“那就相信你的直覺吧。??！庇?。

“好的。我是一個走極端的人?！?/p>

“很特別呀。不過會有兩種結果?！庇?。

“什么？”

“天才或者瘋子?！庇?。

“呵呵，我現在不是天才，那么應該是瘋子嘍！”

“你自己說的，我沒說啊。”玉。

“美女也愛占別人便宜。”

“那你把手從屏幕上伸進來掐死我吧?！庇?。

“我從不與女生動手。好男不和女斗嘛?！?/p>

“呵呵，偽君子?！庇瘛?/p>

“本來就不是君子，何來的‘偽’？”

“好壞，不和你聊了。?”玉。

回到現實中有些羨慕虛擬世界里的一切。心境有些凄清。獨自在小屋里寫下一封信。他倒沒有柳湘蓮“斬斷三千煩惱絲”的義氣，只想暫時穴居回自己靈魂的小屋。既然“有情人終成眷屬”，自己又何苦在其間作個跳梁小丑，惹人怨怒。何況也許人家自始至終就只是以朋友相待只是自己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罷了。張雨婷只是生命中一閃而過的風景，蕭南需要尋求自己的方向。蕭南去郵局把信郵寄。

灰白的天空，不成形狀的油斑樣的太陽。往回走，心里空蕩蕩的。這是一個怎樣的冬天！蕭南長長吐口氣，胸膛里堵著團什么。我們總在思念中回望著彼此……可惜，回望只能在孤寂的夜里獨自神傷。

春節悄無聲息地降臨小屋。夜里站在陽臺上看著樓房窗口稀稀拉拉落下幾聲炮響，少了幾分熱鬧，添了幾縷鄉愁。年夜飯，與姨媽姨夫言談閑語，尋些有趣的事消遣。飯后便只能對著電視發呆?！按汗澛摎g晚會”像是政治家而非藝術家為人民大眾準備的節目，宣傳性多于娛樂性。想起在家時與丁一他們擺開場面嘻笑哄鬧通宵達旦的情景，心里略染惆悵。起身給家里打電話拜年。父親聲音蒼涼，說除夕沒有他覺得冷冷清清，要他早些回去。蕭南應諾，離愁鄉緒縈繞心頭，濃的無法化開。放下電話，伏案寫道：

鄉愁

情幾許，愁幾杯

夜夜相守能幾回

酒盈觥，淚遺腮

一醉難消愁滿懷

相思長蝕人憔悴

鄉煙漫漫北風催

憑依處

東方已見白

明曉漂泊幾時歸

蕭南的姨夫飽讀詩書，喜好書法。中國的藝術家游歷名山大川，“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法天地自然以求有所成。他曾引用東晉衛夫人的話“善筆力者多骨，不善筆力者多肉。多骨微肉者，謂之筋書；多肉微骨者，謂之墨豬。多力豐筋者圣；無力無筋者病”教導蕭南。清晨，蕭南去書房，見姨夫用小篆書寫文徵明的話“人品不高，用墨無法”。蕭南向姨夫拿幾本名家法帖。出來，給張雨婷打電話。

張雨婷在約定的地點與蕭南見面。她兩眼微紅，衣寬人瘦。雖顯憔悴卻不乏“傷人之美”。她望著蕭南聲音傷感中帶著嘶啞道：“韓宇飛是我表哥，我姨媽的孩子。我不曉得在你身上發生了什么，可……”話未說完眼里包著得晶瑩就溢出來。她眼神中交融著又愛又痛的無奈，勉強拼出一個苦澀地笑，笑容里有讓人心碎的傷楚。蕭南臉上掠過一絲蒼涼，從衣兜里掏出一封信遞給張雨婷。雨婷接過沒去看輕輕地撕了信，把信的殘骸一揚，漫天的紙屑像只只翩躚的蝴蝶，只是顏色太顯蒼白，只是飄舞太過無力，只是……蕭南的自尊心被突如其來的變動戳傷，只覺得身子麻酥酥失去氣力渾身的肌肉都僵在那里。他本想說什么，話到嘴邊吞回去沒有再說什么，嗓子里腥腥地熱熱地。“一廂情愿的真心只能換來心痛，祝好，再見”，雨婷努力微笑，扭身拭淚離開。飄舞的長發和那嬌美的身形消失于憂郁的光色里，似一只美麗的蝴蝶凋落在寒風中。

蕭南張嘴道：“雨婷，等等！”但是他的聲帶似乎不由他控制。他嗓子里堵著一團什么；魚鯁在喉。他目送張雨婷離開。獨自在街道上踟躕。不知“情為何物”時失去曲曉穎，痛定思痛，“為伊消得人憔悴”時失去林璐?，F在，又做了些什么！他用手擊墻，摧殘肉體以麻痹心靈的痛苦?？粗翂ι想[約的拳頭印記，心里說不出的感覺在蔓延。人本質上是孤獨而不可溝通的。移動腳步，踏向回途。

好冷，好脆，易碎的心冰。保護；破碎的命運。臉上的淚，心事就像這淚滴一樣抹去。一字一句，烙痕。我絕不讓我的生命屈從于他人的意志；波伏娃的宣言。被人閱讀、被人尊重、被人熱愛……郝思嘉或是瑪格麗特?米切爾。雨婷的心思。誤會。誤會！一頭無情的野獸踏碎殘存的夢，撕碎善感的心。所剩的極少的希冀也被它吞噬。深深的失悔，無盡的空虛。淌著冷汗，滴著熱淚，流著鮮血；舔平心中的傷口。心碎。殷紅的碎末在回憶的土壤中腐蝕，化為養料滋養寂寞與悲傷的青苗，長大長大再長大，遮去照入心靈的陽光。遮蔽心中的遐想。許多舊事浮于眼前，不及挽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