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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未說過一句話  文/門老頭

第三十九章    第二十二篇 難下的賊船(下)

第二十二篇 難下的賊船(下)

第二天,劍之鋒準時叩響了孔明鑒家的大門,不過沒帶柳秋萍和劍一品。他不是來過節的,而是來談工作的。正好趁這個機會,讓孔明鑒幫他解解他自己解不開的那個難題。

孔明鑒家,劍之鋒來過,在市區,是一座兩層的小洋房。那是孔明鑒岳父米老先生的遺產。米老先生是一位民主人士,解放后一直是北京市政協委員,一九六三年故去。這棟小樓曾被充公,后來落實政策又返還故主。雖說外觀有些破落,但里面卻寬敞,明亮。一進門是一個五十多平米的客廳。廚房、餐廳另有隔門和通道。臥室全在樓上。那二樓的閨房可是孔明鑒和米眉秀的紅娘。一九四七年孔明鑒參加反蔣游行遭軍警追趕,要不是這閨房高,米眉秀也不會看見他,也不會救了他,他們二人也不會認識,也不會成了幾十年的恩愛夫妻。

門開了,陪孔明鑒開門的還有一個人。那是誰?肖萬榮。

“肖伯伯!”劍之鋒驚喜地叫著,“真沒想到您在這兒。”

“怎么樣,劍之鋒,沒讓你白來一趟吧!秋萍和孩子呢?”孔明鑒問。

“我說有正事,沒讓他們來。”劍之鋒說。

“你也真是的,讓你帶你就帶,沒來多遺憾,我和萬榮都說過了的!萬榮說你們之間不是一般的上下級關系,有著深層的情誼。秋萍和孩子,他都是很熟的。”孔明鑒一臉不高興。

“秋萍和一品都好吧?”肖萬榮拉著劍之鋒的手,讓他坐在沙發上問。

“他們都好,我不好,讓你這個老同學給套在了賊船上。”劍之鋒說。

“怎么回事?”肖萬榮問。

“你問我們的主任吧。”劍之鋒說。

“編書,人手太少,工作量太大。更主要的是之鋒的興趣不在這里,他想搞學術研究,現在全扔了。”孔明鑒解釋說,“不過之鋒,已經給你調過兩個人來,一上班就到。這下行了吧?”

劍之鋒苦笑了一下,“行不行也就只能這樣了,總比沒有強。不過,半年后還得進兩個,這樣才能按時拿下來。”他一肚子的怨氣消下去了一大半,一是因為老孔給了兩個人,二是因為見到了肖萬榮。

肖萬榮當了二十多年資本家,他有興趣嗎?沒有,可他還是當了下去。在他面前,劍之鋒還有什么好說的。

“之鋒的心情我最理解,那是很痛苦的,我就經歷過。”肖萬榮說。“不過之鋒,這個痛苦誰也給你解不了,得自己解。誰都想做有興趣的工作,可是能如愿的人并不多。碰上了不喜歡的工作而又必須做怎么辦,那就要看。看你做的這個工作有沒有價值,看為它做出犧牲值不值。不過這是一個很深很深的問題,拿場面上的話來說,涉及人為什么而活著。雖說它是場面上的話,可它又直接影響著自己的心情。真想通了,真想透了,工作起來也就有了動力,也就不那么痛苦了。”

這話和孔明鑒的話是一個思路,不同的地方是話題提升了一步,從某項具體工作提升到了人生的高度。

“人為什么而活著?”正好是劍之鋒曾經思考過、后來不得不擱置起來的一個問題。

這個問題,不同的人可以有不同的回答,可是要做出有堅實理論基礎的、有歷史實踐依據的、能夠說服人也能夠說服自己的回答,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比如,“為人民而活著”,“活著就要為人民服務”,這是每個黨員都必須樹立的觀念,也是當今世界最先進的觀念。可要再問一個“為什么”,就會有很多很多黨員說不清楚。

“肖伯伯,這個問題我上大學就思考過,想不透只好放下了。今天正好給您說說。您和老孔一起幫著解解。

“我有個同學叫王燕俠,入黨申請寫了好幾份了,學生黨支部讓我和她談話。王燕俠表現很好,也很真誠,想要做一個言行一致、表里一致的黨員,從不說違心話,更不說假話。

“當談到我們黨宗旨的時候,王燕俠說:‘劍之鋒,我有一個問題,不知道應不應該說出來。不說吧,好像和組織隔著一堵墻。說吧,又怕你說我對黨的宗旨有懷疑。’

“我說:‘有什么問題,咱們一起探討,總比憋在肚里好。我這個人不喜歡給人扣帽子,你要不放心就別說,你要放心就說說。’

“她說:‘從心里說,我愿意為人民服務。為別人做點事,覺得心里很舒服,很有成就感。可是也就停留在這個層次上,助人為樂而已。可助人為樂不只是黨員應該具備的品格,黨外很多人士都能做到。我想,作為黨的宗旨,為人民服務一定有它的理論基礎。如果說到理論上,我就想不清楚了。不知道為什么我要為他人服務。我是人,他人也是人,我為什么要為他人服務呢?’”

“這個問題挺有意思。”孔明鑒插話說。

“老孔,你還覺得有意思!可在當時,這是一個不容討論的問題。為人民服務就是為人民服務嘛,這是黨的宗旨,她還要問為什么,這不是對黨的宗旨有懷疑嘛!直到現在,除了她之外,我再也沒有聽人問過這樣的問題。不要說別的,就這一條,要讓黨支部知道了,她還想入黨,一點門也沒有。”

“那你批評她了?”孔明鑒問。

“我沒有,我了解她。她不是懷疑,而是求知。是想要解決一個認識問題,想要做一個明白的黨員。”

“那你怎么說?”孔明鑒問。

“我說:‘我覺得這個問題應該從我們黨的階級屬性上去理解。我們黨是無產階級政黨。無產階級只有解放全人類才能最后解放自己。所以它以解放全人類為自己的宗旨。不知道這樣解釋能不能解決你的問題。”

“這話說的對。她明白了?”孔明鑒問。

“她本來就明白,但并沒有解決了問題。”劍之鋒說。

“她怎么說?”孔明鑒問。

“她低著頭,半天不說話。”劍之鋒說。

“為什么?”孔明鑒問。

“那肯定是有難言之隱。”劍之鋒說,“她這個人不會說假話,既然不說話,那肯定有難于開口的話。我想,該是打住的時候了。如果非要她說出難于開口的話,這個話很可能會讓石破天驚的。到那個時候,我就不好收場了。于是我說:‘這個問題是不是你再想一想,什么時候方便,我們再談。好不好?’沒想到她說了一聲‘不’,便哭了起來。”

“這個人確實有點怪。哭什么?”孔明鑒說。

“我看她哭了,趕緊說:‘想說就說吧,不要哭。’你猜她說出了什么?”劍之鋒問。

“說什么了?”孔明鑒等待著。

“她說:‘劍之鋒,我們都處了兩年多了,你是了解我的。我不反動,你說是不是?’我說:‘怎么會說出這么可笑的話來!’她說:‘我給你說真心話,我確實一心一意想要入黨,覺得黨員高尚,可敬,我為能當一名黨員而驕傲。可是有時候我也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不是反動,因為有些問題我想也想不通。而這些問題按說連想也不應該想的,想這些問題,本身就是對馬克思主義的一種褻瀆。我知道,你是在真心幫助我,我想把心里想的給你說說,但又怕你認為我反動’。我說:‘說吧。我們是學生,正處在學習階段,大不了也就只是個認識問題。認識清楚了也就好了,哪能用反動不反動來說事。’不過她一張嘴,還是嚇了我一大跳。”

正在這時,通往餐廳和廚房的那扇門開了,米眉秀走了出來說:“三位大哲學家,入座吧!一邊吃一邊討論吧。沒人會忘記你們是北大培養出來的理論家。”

劍之鋒趕忙站了起來,“米大姐好,給您添麻煩了!”話還沒說完,就看見米眉秀后面跟著走出兩個人來,一個是肖萬榮的夫人羅冰瑩,另一個是肖萬榮的二女兒肖紅紅。

“嚇,原來都來了,怎么肖伯伯沒說呀!”劍之鋒一邊說著,一邊走向羅冰瑩和肖紅紅。走到跟前,微微欠了欠身子問候道:“肖伯母還好吧!”

“好,好!想見秋萍和一品一面,你都不給機會。我們在廚房都聽見了,一進門不問家事,張口就是人生啊,馬列啊。一談這事,你那肖伯伯哪還能記得我們在這里!”羅冰瑩一臉慈愛,連笑帶說地看著劍之鋒。

“噢,噢,都怨我,都怨我!”肖萬榮跟在孔明鑒后面,一邊走著一邊不住地檢討著。

“紅紅,幾年不見,還那樣?”劍之鋒轉向肖紅紅。

肖紅紅點點頭,叫了一聲“哥”,就情不自禁地擁在了劍之鋒懷里。一副受委曲后見到親人的樣子。

劍之鋒嘆了一聲,輕輕地拍了拍肖紅紅的后背,就無言地隨著眾人進了餐廳入了座。

“還那樣?”劍之鋒的這句問話,孔明鑒和米眉秀聽不懂,可肖萬榮和羅冰瑩能聽懂。

這肖紅紅都三十好幾了還沒結婚。不是不找,是沒有合心的。一九七三年經工廠推薦,她到海西大學哲學系上大學,一九七六年到海平地委黨校當理論教員。接觸過不少人,可沒有一個能進入她的心里。爸爸、媽媽給她介紹過幾個,她也看不中。媽媽心急了,嫌她太挑剔,眼光高,說“你到底要什么樣的”。把她逼急了,順口就說“我哥那樣的”。媽媽說“比你哥優秀的有的是,你怎么看不上”。她說“我從來沒見過。只要有我哥一半的氣質也可算一個”。爸爸、媽媽明白,劍之鋒的影子在她的心里印得太深了,再優秀的人才也難以把他替下來。管不了了,只好撒手不管,隨她去吧!

從劍之鋒認她這個妹妹開始,在單位之外,肖紅紅就稱劍之鋒為“哥”了。劍之鋒已經有了柳秋萍,她沒有其他想法,只是想找個像哥這樣的。她對哥嫂都很好,走動多。一品見她就“姑姑”、“姑姑”地叫個不停,還經常隨她住肖家。肖萬榮、羅冰瑩也特別喜歡小一品,像對自己的孫子一樣待。

一九七三年,市里給海平印染廠下了一個上大學的指標,廠里推薦肖紅紅。原本是去物理系的,肖紅紅非要轉到哲學系。為什么?因為劍之鋒是學哲學的。在校期間,她學習很好。理解問題要比別人想得深,分析問題要比別人思路寬。讀馬列著作,別人讀不懂的地方她能讀懂。聽老師講課,別人聽不懂的地方,她能聽懂。為什么?因為她背后有個哥。書中的難點、課上的重點,哥早就給她說過了好幾遍。

一九七六年畢業時,海西大學想要讓她留校任教。她沒留,她要回海平,選擇了海平地委黨校。她的課學員愛聽,既有理論深度,又較淺顯易懂。大都以基層干部遇到的一些工作實例解析理論,傳輸到學員心里的時候便化成了一種捅破窗紙、原來如此的機敏。之所以能產生這種效果,那是因為她背后有個哥。每講新課之前,她總要先給哥講一遍,之后吸收哥的實例和意見。她上講臺的時候,還要給自己一個囑咐:即使講不出哥的那種水平,也要盡量講出哥的那種氣度。

不過,這樣一來,她就更找不到對象了。因為她鉆進了牛角尖,而且越鉆越深,以她哥作為天下男子的唯一標準。可天下卻只有一個劍之鋒。不是沒有比劍之鋒優秀的,只是沒有像劍之鋒那個樣子的。

劍之鋒進了孔家門,肖紅紅不是不知道。她早就想出來迎她哥,可是卻不能。她在廚房里是主勺,米阿姨和媽媽是下手。放下手里的活出來迎她哥,既不是時候,又怕媽媽說。不過她已經分心了,手拿著勺子炒著菜,卻把耳朵豎得老高老高,聽著客廳的談話,給紅燒肉上色的時候把油熱得過了火,差一點著起來。媽媽白了她一眼,羞得她紅了臉。

“紅紅,到北京來玩,還是有事?”劍之鋒問坐在身邊的肖紅紅。

“進修。”紅紅說。

“到哪里?”劍之鋒問。

“北大哲學系。”

“多長時間?”

“一個學期。”

“一個學期,怎么五一才來?”

“來了好幾個月了,今天是爸爸、媽媽來看我。”

“好幾個月了,怎么我一點也不知道!”

“媽媽不讓我打擾你。”紅紅說著低下了頭。

聽到這話,劍之鋒心里酸酸的,一時無語。他知道伯母的用意,那是為紅紅的終身大事著急。

這劍之鋒站在紅紅的心里,其他人就很難進去。羅冰瑩想要淡化劍之鋒在肖紅紅心里的印象,就有意識地減少肖家和劍家的來往。她特別喜歡那個好玩的小一品,想得不行了就買點好吃的自己偷偷地看看去,從不告訴肖紅紅。劍之鋒到了北京,她勸紅紅少寫信。紅紅進京學習,她對紅紅說,“最好不要去看你哥,免得打擾你哥的工作”。紅紅是個聽話的孩子,不讓看就不去。有誰知道,人就是這樣,越不讓看就越是想,想得一見面便擁在了一起,連紅紅自己都感到意外。她不是出于有意,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一陣委屈,把她不知不覺地送到了哥的懷里。

孔明鑒見話語有了空當,趕緊插了進去,提出了他急于想知道的那個問題:“之鋒,你那個同學說什么了,還至于把你嚇一跳?”

劍之鋒把頭偏向孔明鑒說:“她說出了當時可能會蹲監獄、掉腦袋的話。不信你聽聽!她說:‘無產階級只有解放全人類才能最后解放自己,所以無產階級先鋒隊以解放全人類為宗旨。咱們都是學哲學的,這個理論咱們都知道。可是我不相信這就是理論的終點,好像還應該有進一步的論證。如果這就是終點,好像會損害無產階級的形象。因為無產階級是最最大公無私的,不會為了解放自己才去解放全人類的。而這句話里,我總覺得含有為了解放自己才去解放全人類的自私成分,和大仲馬的“我為人人,人人為我”站在了同一個思想水平上。客觀上為他人,主觀上為自己。’”

“嚇,真夠尖刻!那你怎么說?”孔明鑒問。

“我當時一下就蒙了!”劍之鋒說,“不過大腦立刻做出了反應,說‘馬克思是從社會存在推出的社會意識。無產階級一無所有的社會地位,決定著它和全人類的利益是一致的。作為一個階級,作為一種階級意識,不涉及客觀和主觀的問題。’說到這里,我覺得不能再談下去了。這個話題太敏感,太危險!于是說:‘王燕俠,咱們都是學生,你說的這個問題可以自己再學習,再思考,可是絕對不能再和第二個人進行探討,無論是支部書記還是總支書記,都不能!你明白嗎?’她點點頭。

“談話雖然結束了,但她說的‘自私’兩個字卻深深刺激了我,讓我不能不去進一步思考。我翻過很多資料,也反復讀過馬列的論述,從宏觀上說,能理解,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可是一涉及具體的個人,總覺得有一個坎。人總不能為了自己而去幫助他人吧。如果是這樣,還談得上什么高尚!肖伯伯,老孔,你們說呢?”

“你不要說,這個問題還真是得好好考慮一下的。”孔明鑒說。

“之鋒,你說的這個問題,我曾經考慮過。一開始也弄不清,后來理清了。我覺得,關鍵在于,不能把一個人視為一個孤立的、脫離了社會的、脫離了人類社會發展的單個的人,而要把他放在人類社會發展的長河中,放在社會整體的環境中進行考察。”肖萬榮說。

“一個人就是一個人,不管你從哪個角度去考察,我就是我,變不成別人。我怎么想的,就是怎么想的。我為什么活著,就是為什么活著。考察的角度不同,對我的想法會有什么不同的影響嗎?”肖紅紅是學哲學的,對這個問題有興趣,所以也就插了嘴。

“不是對人的影響不同,而是對人的認識不同。就拿你紅紅來說吧,如果把你作為一個孤立的人來考察。你就是你自己。你生下來了也就生下來了。你活著也就活著了。這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根本就不存在一個‘為什么出生’、‘為什么而活著’的問題。如果你一出生,你一有生命,就有人問你‘你為什么要出生,你為什么而活著’,那他一定是有神經病。人生不是帶著目的來的,生就是生了,活著就是活著了,沒有‘為什么’的問題。要問為什么,那得去問你的父母,問他們為什么要生下你。你說是不是?”肖萬榮說。

“可是每個人,不管是自覺不自覺,都有一個為什么而活著的觀念。”肖紅紅說。

“一點不錯。”肖萬榮說,“可是這個觀念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來自后天的生活體驗和社會教育。而生活體驗和社會教育,都離不開社會環境和社會意識。所以還是得把人放在社會中去考察,才能梳理清楚。”

“可是這會引出另一個問題,那就是,不同的生活環境、不同的生活體驗、不同的社會教育會孕育出不同的人生觀念,它們都有社會基礎。這樣一來,誰對誰錯不就說不清了嗎?”肖紅紅說。

“是都有社會基礎,但卻能說清,因為只有一種觀念屬于主流社會意識。主流社會意識是人類存在和社會發展的靈魂,沒有它社會是不會延續下去的。”肖萬榮說。

“主流社會意識是什么?”肖紅紅問。

“為社會做奉獻,為社會的存在和發展而活著。”肖萬榮說。

“有什么根據?”肖紅紅問。

“人類社會的發展歷史就是根據。”肖萬榮說。

“這個根據是不是太大了點,太虛了點?”肖紅紅說。

“雖然大了點,但并不虛。我們可以追尋一下。”肖萬榮接著說了下去。“主流社會意識的產生也有個過程。作為人類整體,原本也不存在為什么而活著的問題,也用不著回答這個問題。人類的產生也是一種自然現象,是自然界自然而然地產生了他,而不是他有意識地自己要產生自己。就其自身的產生而言,沒有目的,沒有為什么,產生了就是產生了,存在了就是存在了。為什么的問題和為什么的意識是在之后的生活實踐中逐漸出現的。”

“能不能說具體一些!”肖紅紅急著要找到鑰匙。

“別急,你聽我把話說完。人類產生了,就要活下去,求生是一切動物的本能,也是人類的本能。不同的是,人類具有思維能力,逐漸把這個本能轉化成了自覺,轉化成了意識。于是它就成了人類有史以來的第一個追求:為維護自己的生命而活著。

“為維護自己的生命而活著,可是死亡的威脅卻總是環繞在身邊。自然災害自不必說,就是野獸的侵擾,人類中的個體就很難抵御。力大,人不如馬牛;爪利,人不如走獸。一個人遇到了虎,除了武松,那可就完了。奇怪的是人活下來了,而且還能役使馬牛,驅趕走獸。為什么?”

“荀子說了,因為人們合群。”肖紅紅說。

“這話說的對。因為人找到了一種維護自己生存的方式,這就是群體。”肖萬榮接著說。“有了群體,大部分人就能活下來;沒了群體,想要活命就很難。經過無數次的體驗,在人們的心目中,群體的觀念便越來越突出。要依靠群體,就必須維護群體,經過多少萬年的體驗,人類逐漸把自己的追求提高了一步,那就是:為群體的利益而活著。

“為群體的利益而活著,就需要將個人的力量融合到群體之中,也就是要為群體做奉獻。而奉獻在不同的環境下是不一樣的,也許只需付出智慧和體力,也許須要付出鮮血和生命。

“這樣一來,人類意識的發展過程便出現了一個大回旋:從維護自己的生命走向維護群體的利益,又從維護群體的利益走向奉獻自己的生命。

“這樣一來,人應該為什么而活著便有了一個具有歷史依據和實踐依據的答案:為維護社會而活著,為奉獻于社會而活著。”

“這個推論看起來合乎歷史,也合乎邏輯,不過大多數人卻沒這種意識。干活吃飯是他們最實在的人生目的。”肖紅紅說。

“從表面看來是這樣,可從內心而論卻不是這樣。不信你試試,對一個人說:‘我每天給你飯吃,你就做我的一條狗吧!’他不找你干架那才怪!為什么?因為你在侮辱他的人格。人活得不只是溫飽,更重要的是人格,是人生價值,是人格尊嚴。

“人格尊嚴是怎么形成的?是在群體呵護個人、個人奉獻于群體的交互關愛中凝鑄的。每一個人都是群體的一分子,在群體的呵護下生存,在為群體的奉獻中成長。他用自己的智慧、體力、鮮血或生命維護了群體,人們就會尊敬他,甚至崇拜他;只受群體呵護,不為群體謀利,需要獻出智慧和體力的時候不愿意,須要獻出鮮血和生命的時候他逃避,人們就會鄙視他,唾棄他。久而久之,‘為維護社會而活著,為奉獻于社會而活著’便不再是一個一般的意識,而成了凝固在人們頭腦中的社會公認的道德觀念,成了人們共有的生命價值觀,成了人與禽獸的分水嶺,成了人格的尊嚴。

“一個人出生時雖然沒有這種意識,可在他的成長過程中,在他參與社會活動的過程中,社會會把這種意識灌輸給他,成為他確認自己生存價值的最高標準。考察一下歷史就會發現,一些人雖然家有萬貫,位居高官,可活著如熬煎,死時難瞑目,痛苦得很。為什么?因為他做了損人利己的事情。而另一些人雖然一貧如洗,襤縷敝屣,可活得很灑脫,舉止很自負。為什么?因為他把自己的人生獻給了社會,有一種成就感,有一種人格自尊,覺得自己活得像個真正的人。事情就是這樣。人各有自己的興趣,但不管做什么,只要想到這個層次上,為人類做出成績,為社會做出貢獻,是會做出快樂的。”肖萬榮有條有理地敘述著,也逐漸歸入了正題。

“之鋒,我同意你肖伯伯的分析。”孔明鑒說,“一個人總是要老的,也總是要死的。可同樣是老,同樣是死,卻會有不同的結果。有的人老了就是老了,死了就是死了,兩手空空,一盒灰土,白白地到人世上走了一遭,什么也沒有了。而有的人雖然老了,雖然死了,可他的生命卻還在,只是換了一種形式而已。換了一種什么形式?換成了一種社會價值。比如我們做編輯的,雖然不能像研究員那樣以自己的著作立身,以自己的著作傳世,但是卻可以用編出的好書立身,用編出的好書傳世。我們的生命也可以不死。只要兢兢業業做一個好編輯,獻給社會幾十種好書,消失的生命、消失的肉體就會物化在書中。這些書便是自己生命的價值。好書不朽,自己的生命價值就會永存。就拿這《民智大典》來說吧,作為精神食糧,它會一代一代傳下去。它能世代流傳,我們編輯的生命價值也就能世代流傳。把自己的時間和精力獻給它,應該說是我們的驕傲。我這一輩子沒想到會有這么好的機會,能為這么重要的工作付出心血。說實在的,很多人想要調到我們出版社還進不來呢,所以我覺得自己很幸運。你看,如果站在這樣的角度品品自己現在的工作,會不會減輕一點苦惱呢?”

兩位前輩的苦口婆心讓劍之鋒很慚愧,他還有什么好說的。

做一個有益于社會的人,這對他來說根本不成問題。這種素質他還是有的,僅只是眼下和自己的興趣發生了矛盾。

國家的事業和自己的興趣發生了矛盾,自己的興趣服從國家的事業,對他來說也不成問題。這點覺悟他還是有的,僅只是他做得不那么愉快。

為什么不愉快,還是因為他站得低了一點,沒有把他的工作和社會的需要聯系起來。忙得昏了頭,好像他手里的活只是出版社交給他的任務,他在為出版社干活。而之所以為出版社干活,那是因為人家給了他房子,給他的家屬調了工作。經肖萬榮和孔明鑒一點撥,他才發現,自己犯了糊涂,忘了自己是社會的人,是國家的人,忘了自己所編的書是社會的需要,是國家的工程。

劍之鋒確認了自己的社會角色,也就有了精神,有了激情。在成摞成摞的稿子面前,那種悲苦,那種愁怨,便開始漸漸消散。想到這是一種犧牲,想到這是一種奉獻,心中漸漸升起了一種自豪感。這種自豪感支撐著他在民智大典出版社做了下去,而且一做就是二十五年,審了一千多種圖書,讀了兩憶多字書稿,留下了九萬多字的審讀意見。在他所編所審的圖書中,有二十多種獲得國家級或省部級獎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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