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林璐的病房,蕭南順路去看秦介甫。床位空著,護士說早已出院。出門見一幫人抬進一個渾身是血的少年。一位中年婦人想是孩子的母親被兩個人扶持已然暈厥過去。身邊的中年男人滿面老淚跪在醫生腳下哀求:“求求您救救俺們家孩子吧,花多少錢都無所謂!俺求您救救他一條小命吧!俺可就這么一棵獨苗兒,他死了我們老倆口可怎么活呀……一輩子拉扯一個孩子,他有個閃失俺們家不就絕后了嗎!”獨生子女的弊病。蕭南想著,與人打問說是那孩子送女同學回家被校園流氓攔住打傷頭部。詢問女生說是姓王。
中午歸家,聽父母議論著什么。蕭南并未留意。午飯時,蕭母炒幾樣拿手好菜。蕭南吃得津津有味。本打算小睡,聽收音機里播單田芳的評書《明英烈》,不曾入睡。
下午踩著鈴聲上課,他在課堂上呼呼大睡;被曹繇搖醒,說是老師提問。歷史老師長著張娃娃臉,第一次上課時蕭南以為她是學生竟帶頭把人家哄下臺。蕭南不求甚解看過些史籍鴻著,也曾囫圇吞棗讀過錢鐘書先生的《管椎編》和柏楊先生的《中國人史綱》。覺得像司馬光或斯塔夫理阿諾斯那樣寫《資治通鑒》或《全球通史》太累人,像司馬遷或希羅多德那般又太勞心。目今聽課本上很有選擇性和政治性的灌輸的歷史,索然無味之余多有歪曲之意,本來性子里有股子叛逆與不羈被激發,迷迷糊糊站起來說道:“您問得內容純屬杜撰,不考。”引得全班同學哄堂大笑。小老師滿臉通紅掩面跑出去,剩下半節課不上了。
蕭南睡意全無,頗覺過意不去,但后悔已于事無補。索性從包里找出本《李嘉誠經商三寶》來讀。書是蕭父買來裝點門面的,看不多時廖然無趣。中國文人寫經濟類的書有點像儒生寫八股文,寫一個題目找些孔子孟子的話論證。蕭南覺得無益,又無事可做,拍下曹繇想和他聊會兒,不料曹繇滿眼敵意瞪著他,自討沒趣。
經濟學產生于西方。對于中國人,真正得以幾千年不斷發展是家族制度使人代代根連,科舉制度使各階級頻繁更替,周期性征戰融合使民族保持不斷更新的活力,綿延質樸的文化及生活方式使國人消納而不被同化。所謂的現代文明及城市化對于民族長遠的存在是否有益,蕭南不得而知。但,拋棄所有這些無疑會像古羅馬、古印度、古埃及和古巴比倫的先民,將被或異化或同化而徹底消失。
一個明顯的事實是,北方人基本上是征服者,而南方人基本上是商人。在所有以武力奪取了政權而建立自己的朝代的盜匪中,沒有一個是江南人。林語堂的論述。吾國與吾民。中國人;北方與南方。盜匪;校園**。究竟是北方人的習性,還是異域文明影響的結果。現代國人的心里究竟什么是連結歷史的根性。思慮;沒有出路。看表,估計老師不會再來,蕭南抽身去丁一家。
丁一家青磚門樓頗有古韻。據說他祖父丁遠山曾在庭院里讓匠人雕過一塊九龍壁,卻因這顯富的舉動和內人黨的身份被抄家砸壁游街批斗,最后打折了腰。記憶中的老人終年穿著鐵腰子,見人就下跪認罪;直至臨終前才淚眼汪汪的喊著冤斷了氣。平反后,丁一的父親丁少聰進入司法局。也許因為從小受驚嚇,性格孤僻而懦弱。倒是丁一頗有其祖父戎馬生涯時的豪氣。
丁一的父母不在家。家里亂哄哄到處是亂扔的東西,秦介甫翻箱倒柜嘴里正嘟囔著找云南白藥。丁一抱著手,血順著手掌流出來。蕭南見狀,皺眉道:“丁一,怎么搞成這樣!”
丁一秦介甫齊把目光投向蕭南。丁一哈哈笑道:“你來啦。你真應該去觀賞一下那壯烈的場面。趙大帥那小子被我和介甫踢得鼻子口里竄血,站都站不起來。說什么他老子是教育局局長,詐唬我!我他媽警察局長都不怕怕他老子。只可惜掛了點彩。”丁一把受傷的手伸給蕭南看。
“冀峰可是我兄弟,你別連他爸也捎帶。怎么割下這么大塊肉?”蕭南幫秦介甫找到藥和紗布,給丁一包扎好。丁一沖蕭南叫嚷:“南哥,我今兒帶你去個好地方,保準讓你大開眼界。‘青龍會’由武羿主持,十三鷹兄弟今日要割手指、喝血酒。我們三天放倒十七個人,以示效忠。現在全城都在逮我們,你聽說沒?”
“我倒是聽說‘冷血十三鷹’專在夜間傷人,沒想到你們倆也會參與其中。既然與武羿交好何苦又和哈圖鬧翻去挑孟可?”蕭南說著竟想起歃血為盟的瓦崗英雄。
“七煞當初散伙就因為武羿哈圖雷落鴻鬧不和。而孟可又和哈圖是莫逆之交,你說我不平他平誰?何況他小子還捅過我一刀!”秦介甫一臉不屑。
“你們這樣斗來斗去有什么益處?”窩里斗;太平天國諸王內訌。蕭南無法驅除莫名其妙的想法,內心產生某種不好的預感。
“小子不識抬舉,擋我們的財路。現在學校誰不混,不混怎么生存!既然學業已經荒廢,倒不如做‘古惑仔’,混出個名堂。**做大,照樣可以呼風喚雨無所不能。哈哈……那時誰見我不得點頭哈腰!”秦介甫似乎已經看見憧憬成為現實,一臉的如醉如癡。
“現在可是法制社會。何況——”
“何況什么!”秦介甫打斷蕭南的話道:“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當初你成立龍文社的時候怎么不說是法治社會?你們不是號稱十二使徒嗎?龍文社四人黨你揚名立萬做大佬威風八面盛氣凌人,現在你不玩啦還不讓我們出人頭地,真是居心叵測!”
“龍文社十二使徒……唉,一言難盡!”
“南哥,你進來,我們推你當老大。”丁一推秦介甫一把說:“讓南哥和我們去看看。”
道不同,不相為謀。蕭南輕輕嘆口氣,欲走。丁一挽住蕭南的胳膊,要蕭南同往。秦介甫隨行。從丁一家后門出去,三晃兩晃,鉆入一條幽僻的小巷里一間破落的小屋。屋里光線昏暗,一盞白熾燈漫出昏黃的光。屋里煙霧繚繞,擠滿人。有光著膀的、有叼著煙的、有手里捏著撲克圍坐一起吞云吐霧玩牌的、也有光身躺在板兒床上哼著低俗的歌曲的;窮形盡相,一應俱全。眾人見丁一和秦介甫進來,紛紛停下手里的活兒,圍過來。丁一吼嚷著介紹道:“這是蕭南,我的鐵哥們兒!以后見了叫‘南哥’。”眾人一一與蕭南見過。蕭南勉強應敷完,走出屋子,長長舒口氣。不吸煙的他,被屋里的煙味及汗臭味嗆得喘不過氣來。他萬沒料到,丁一他們會躲進這般骯臟污穢的角落,結交這樣齷齪腌雜的人渣!
丁一和秦介甫跟出來,不約而同地問:“怎么出來啦,南哥?”
“沒事,我受不了屋里的氣味。”
丁一嘿嘿笑道:“文人。沒想到英雄受教化,竟會褪祛豪氣!”
“里面臭氣熏天,未必能產生什么豪氣。”
“南哥,你這叫坐轎悶得慌,騎馬嫌搖晃——有福不會享。還打算晚上一起在這兒喝血酒吃手把肉呢。現在兄弟們艱苦點,等時機成熟有出頭之日定會風光無限。回想當初兵罷營你回護我們時何等豪杰,而現在養尊處優全沒有那時的銳氣!”
蕭南苦笑道:“這樣的‘福氣’我可真有點無福消受。”
“哎,南哥你已今非昔比。”秦介甫說。
蕭南苦笑著搖搖頭:“我們都變了。介甫丁一,有些話說出來傷情分,我不知當不當講。”
“南哥,都是自家兄弟,這樣說不就見外嘍。”丁一答話。
“很多時候,選擇比努力更重要,找個好點的歸宿也許比打打殺殺的要好。知道什么時候放手是一種智慧。現在畢竟不是兵荒馬亂的年代,要出人頭地,方法有很多。”
“南哥蘿卜青菜各有所愛,你不加入也不至于給我們潑涼水呀!愛吃香的有臘腸,愛吃甜的有蜜糖,人這叫對味兒。求同存異,何必強求呢。”
“就是。南哥,不加入就不加入,兄弟聚聚別掃興!”秦介甫一臉不悅橫過來。
“好吧,你們的事我也不好多說。不過,孟可的事可不可以給我個面子。”
秦介甫立馬將臉拉下來問:“怎么,您的意思是……”
“孟可其人,能不惹盡量別惹,能不打盡量別打。我和他是八拜之交且他為人做事還算條漢子,化干戈為玉帛對大家都好。”蕭南說。
“南哥,不要老胳膊肘向外拐,調炮往里轟。孟可是什么人,何必這么護著他。”
“就是,既然動他,我們就是坐電梯上樓——不怕(爬)。”
“丁一,我可是為你們好。孟可絕非善類,事情弄僵對大家都不好!”
“孟可再厲害我們也不懼。何況那天收拾‘鐵血十雄’你也見過紙老虎一個,沒什么大不了的。”
“介甫你真想報仇?”蕭南回頭問秦介甫。
“那還用問嗎!南哥沒事別捉虱子上頭——自尋煩惱。你要不識抬舉別怪我翻臉無情!”
“你這是威脅我?”蕭南眼中赫然射出一道冷光。
“威脅你又怎么樣,大不了再干一仗!兄弟一場,為了個孟可你過來跟我們尋事犯得著嗎?”秦介甫罵道:“敬你叫你聲南哥,不敬你你算個什么東西!我現在動動嘴就能把你給滅了,你他媽還以為是過去你照我們的時候吶?”
“介甫你給我閉嘴!南哥何必呢,都是自家兄弟。”丁一過來打圓場。
“話已至此也沒有談得必要。不過做事記得給自己留條后路。大家好自為之。”蕭南苦笑,告辭。他暗想:心體光明,暗室中有青天;念頭暗昧,白日下有厲鬼。愚妄無知,唐突行事,只會害人害己。路過,他看著青磚門樓下兩只花崗巖的石獅子長長嘆口氣。自己已無力調解矛盾,丁一和秦介甫聯手對付孟可,不知會造就什么樣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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