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說就說遠說開了去,趕緊回到那個男人,那個女人和那個娃娃這里。
娃他爹叫做陳六改,是個本分老實巴交的莊稼人。正因為此人太過老實了,無論是在屋里還是在外頭,大老爺們的他都壓不住自家媳婦的氣勢,一直是被他女人騎在頭上,事事都聽女人的。甚至夜里在床上了,還是被他女人占了主導地位,她情愿了就來,不來也得來,她爬在他身上這么來。她若沒心情不情愿了,就跟女人來了月紅一樣死活不依,哪怕男人光著腚下跪求她也是不管用。
因而陳六改在外的名聲就是怕娘們的陳老六。人們猜度,一定是他的那個玩意不中用,炕頭功夫不行,導致女人長期心頭不滿,女人一旦欲求不滿,就容易脾氣暴躁,橫挑鼻子豎挑臉,里外不順眼,脾氣口氣大久了,習慣成自然,女人雄風跟著就起來了。試想一下,炕上都治不了自家娘們的男人,人前就甭說了。定是如此,這才弄得他在媳婦面前抬不起頭來,說話也就微不足道不管用了。
老實頭的陳六改出事了。
那日,他在自家水田里犁著地。前面是一頭老黃牛緩慢地拉犁,他手扶犁耙光滑的木柄,打赤腳跟在老牛后頭,把住穩(wěn)心與方向,手里揮著鞭子趕牛犁地。一人一牛,一條直線地走到地那頭,轉(zhuǎn)個彎又一條直線折回來。由于常年使用摩擦的緣故,犁頭刃上泛著白森森亮堂堂的金屬光澤,顯得鋒利異常,輕輕松松翻切開一塊又一塊腳底下緊實的黃泥巴,翻開的泥巴像是一塊塊切得整齊溜滑的肥豬肉,翻卷在地頭,泥巴里鉆著一些草根和小荸薺,草根被犁斷,有的小荸薺被整齊地攔腰切開,露出白白的荸薺肉,這種小荸薺尤其香甜脆口,個兒雖小,但甜度高,是娃娃們不可多得的一種天然小零嘴。地里頓時騰起一股一股的泥土以及草木汁液的氣息。
一塊地犁了大半的時候,老牛停住不走了,立住犯著愣,瞅著像是累了。
陳六改沖了牛的后腚緊著抽了幾鞭子,老牛無動于衷,還是不走,磨起洋工來,反而似乎很是享受這鞭子加身,那模樣明明就在說:“再來兩下,重重地再來兩下……”。再一刻,老牛站不住了,兀自撲騰起后蹄來,踩得地里的泥水咕咚咕咚響,濺了他一身的泥水,直往一邊躲閃。跟著老牛噼啪噼啪甩起尾巴,尾巴像鞭子一樣往自己身上胡亂拍打,拍完左邊拍右邊,來回地拍打,愈是拍愈來勁。
糊拉著臉的陳六改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驚呼:“不好,牛虻!”
他定睛往牛腚上瞅去,果然有一只大得都沒人見過的牛虻落在老牛左邊的腚蛋蛋上,正在死命地叮咬牛腚,肚子一鼓一鼓的,觸角與翅膀也在飛快地翻動著。
沒出一分鐘,老牛吹個響鼻,得了牛瘋病一樣,使力拽著陳六改手里的犁耙拼死命地奔跑起來,沒頭沒腦沒有方向。
陳六改明知危險,但不敢松手,始終緊緊攥著犁套的把柄,生怕一松手老牛就跑沒影了,如若把自家耕牛弄丟了,這么多的田地咋辦。這樣,他一下子就栽倒了,連人帶犁一并被拖進一個水坑坑里面盤住了,頭死死頂在水坑的邊沿上,脖子就像被折斷了一樣的疼,還是下意識地不松手,他覺著還有希望保住這條發(fā)瘋的老牛。
老牛見再拖拉不動了,牛脾氣蹭地上來,又仰頭吹了一個響鼻,返身往回來,陳六改躲閃不及,趕好從他胸口上踩了過去。
陳六改立時感到胸口發(fā)悶,兩眼模糊起來,沒了動彈的氣力,且腹內(nèi)翻攪得厲害,嘴里泛濫起一股腥甜氣味,似乎要往外涌出血來,估計八成是老牛踩壞了他的什么內(nèi)臟了,在內(nèi)出血。這還不是最要命的,他的大災大難還在后頭。老牛一過去,鐵犁從他半邊肚子上犁過去,拉開了他的半邊肚子,血與腸子滋出來,都流進了坑里,頓即染紅了一片。陳六改用最后的一絲意念瞪眼瞅了一眼跑遠了的老黃牛,脖子一歪,立時斃命。
那頭老耕牛還是套著犁跑走掉了。
見到這頭驚走老黃牛的人們都沒敢攔截下它,它的勢頭太猛,頂著犄角橫沖直撞,誰要是不要命了,那可以往它跟前湊。另外,更關(guān)鍵的是這頭老牛身后的犁上還勾挑著一截陳六改的血紅腸子,這場景嚇白了人們的大臉與小臉,誰見過這個架勢?遠遠地聽見牛蹄子聲與響鼻,就趕忙躲進屋里。
娃他娘聽村里人說自家男人死在了地里,叫她趕緊去看看。她聽后失魂落魄,以她最快的步伐趕到地頭上。來的路上迎頭遇見了那頭老牛往村里瘋跑,磨頭瞅了兩眼,她心里此時都是男人的影子,因而沒能注意到那截令人膽戰(zhàn)心驚沾滿了泥土的血腸子。
她爬到男人尸體所在的水坑邊上,那場景叫她懼怕萬分,男人死得太慘了,慘不忍睹。坑里的水是紅色的,男人的尸體卻被坑里的血水泡白了,尤其是那張扭曲嚴重的臉,更是慘白得瘆人,兩個眼珠子往外瞪著,沒有閉上,舌頭半吐出嘴巴,像是閻王爺身邊的白無常,下半身血肉模糊,拉開的肚子更是不能多看上兩眼。
她伸手去拽去撈著男人的尸體,嘴里震天響地哭喊著:“俺的天爺,可憐了俺的那口子啊,俺這輩子是造過不少孽,可冤有頭債有主,誰造下的孽就取了誰的性命,您老人家怎么就不長眼了,偏偏帶走了俺家老實巴交的男人,他可是一輩子沒做過啥缺德事呀……天爺,你咋就不開眼哪,報應啊,俺造了孽卻讓男人遭了報應,把俺也一并帶走吧……俺也不想活了,活不了了……”
陳六改就這么著死去了,一輩子窩窩囊囊,死得倒是慘烈。標子成了沒爹的娃,標子他娘成了寡婦,一個寡婦持家,拉扯著標子艱難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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