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是哪位了不起的大人物,在這兒頤指氣使好不威風(fēng),卻原來也不過是一介捕快?!币粋€雌雄莫辯的清朗的聲音淡淡地響起,伴隨著噠噠幾聲閑散的馬蹄聲響,來人輕拽了拽韁繩,在眾人面前止住了行進(jìn)。眾人皆循著聲音望去,卻未能看見那人面容,戴著幃帽,隱約露出個光潔如玉的下頜,看身形尚小,裹著看起來灰撲撲卻又暖和的衣裳,倒似個尋常人家跑出來的孩子。
這巡捕被馬上之人不假辭色地一奚落,登時火冒三丈,騰的站起身來,一面向著馬上之人的方向大跨步走去,一面大聲嚷嚷道:“那里來的沒眼色的小雜碎,老子……”
“??!”這巡捕尚未走出幾步,便突然一聲痛呼,捂著膝蓋跪倒在了沙地上。
“哎呀呀,這位大人如此大禮,倒叫我有些生受不起了……”馬上的小小少年刻意做出受寵若驚的模樣,卻又有意發(fā)出忍俊不禁的笑聲。惹得圍觀的群眾嗤嗤發(fā)笑。
即便大家都在笑,可有二人除外。眾人許是沒有看清這巡捕跪倒的緣由,但卻瞞不過老漢與那瞎眼少年的眼睛:分明是有人在暗處發(fā)力,隨手撿了一枚石子擊中了巡捕的膝蓋穴位。只是手法極快,尋常人未曾留意到罷了。便是這少年胯下這匹脾性溫吞的母馬,也是等閑難得一見的稍次于大宛馬的踏風(fēng)駒。于是二人暗暗地留意起馬上之人的身側(cè)周遭來,卻暫時未能發(fā)現(xiàn)可疑的人影蹤跡。
那巡捕受了辱,還待起身反擊,卻發(fā)覺下半身都麻了,使不上力氣來,只能鼓著幾乎冒出火星子來的雙眼,狠狠道:“小兔崽子,你不想活了,你知不知道,你這是公然妨礙公務(wù),還不快給老子解開!”
那馬上之人原本還只是漫不經(jīng)心地聽著,到了末一句,卻慢慢地抬起右手來,微微撩高了幃帽的幔子。一雙寒星般璀璨的眸子緩緩出現(xiàn)在簾幔后,朝著眾人輕輕一掃,淡淡落到了那巡捕身上。這巡捕雙目一觸到這孩子的目光,身子不自禁地一憷。
好俊的孩子,眾人都不由地一嘆。
瞎眼少年原本只露出一對混沌的白眼珠子,此刻眾人的注意力未放在他的身上,便也都沒發(fā)覺此刻他正若有所思地打量著馬上之人,那方才還混沌的眼眸卻分明是一雙罕見的茶色重瞳。
“你說我妨礙公務(wù),可為何我看到的卻是,大人你拿著把匕首打算戳瞎那少年的眼睛呢?”那馬上之人把玩著手中的韁繩,似笑非笑地瞅著巡捕。
那巡捕直著脖子,嗤笑道:“那人可是朝廷疑犯,老子不過是秉公辦案……”
“朝廷疑犯?”那少年而眼珠一轉(zhuǎn),微一思忖,笑嘻嘻道:“那你可確定了這人就是?”
“但凡有嫌疑都帶走就是!”巡捕幾分心虛,仍梗著脖子說硬話。
“原來你也不確定啊……”少年慢吞吞地將他的話重復(fù)了一遍,臉色卻陡然冷了下來:“既然不確定,那么有可能拘捕就是良民!對待良民,你們這些個食民俸祿的大官兒就是這么個態(tài)度嗎?啊?”他的目光掃過衣裳襤褸,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的流民,最后著意打量著方才自己在匕首下救出的那個瞎子,忽的嘴角不易察覺地一揚。
“尚不能確認(rèn)疑犯,便擅自用刑,且一出手便是剜人眼珠,要人性命……難道說,在你們眼中,流民便是那俎上魚肉了?是生是死全在你們一句話了嗎?”這少年年紀(jì)雖小,氣勢卻是咄咄逼人,此刻已然帶起了一部分民眾對巡捕的不滿,嗡嗡的議論聲從圍觀的群眾處傳來。
巡捕氣得面色通紅,卻苦于無法站起身來,在氣勢上便挨了一截兒,再者見自己被一個小孩子駁倒,已然決定直接硬來,打算招呼弟兄們將這個擾事的小孩還有方才兩人一并捉起來。
正待開口喚人,卻見一個小哥兒蹭蹭蹭地便跑到了自己身邊蹲下,瞅著倒有幾分面熟。正想著是不是弟兄來幫忙了,卻見那小哥兒將掩在袖底的令牌偷偷往自己眼前一招搖,輕聲說了句:“上頭說了,趕緊放人,莫要惹急了來人。密令搜捕一事,另有安排。”
這巡捕方才還血氣上涌,準(zhǔn)備挽起袖子大干一場,此刻看清楚了小哥兒手中的令牌,登時如同迎頭被潑了盆冰水,這可是邊防總督的令牌啊,居然被請出來下達(dá)這么件不起眼的小事兒,看來這個小孩兒來頭真不小……想到這里,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又溜到了那馬背上的人身上。
這馬背上的少年本是料著巡捕不會輕易罷手,只怕還有招呼些人來幫個手。眼瞅招呼來了一個小哥兒,卻被人家?guī)拙淝那脑捳f的面無人色,頓時如同霜打焉了的茄子,不由地幾分詫異,再見他抬頭盯著自己,便皺眉不耐道“還不放人么?”
“啊……放!放!”這巡捕此時已經(jīng)是連說話都不利索了,連比帶劃地讓那一老一少趕緊走,唯恐自己動作遲緩了些,便被上頭給蓋個辦事不利的罪名。
瞎眼少年跟老漢聽得下令,便是連謝都不及道,直接神色匆忙地過關(guān)卡走人了,倒像是怕誰反悔似的。
馬上之人瞅著兩人誠惶誠恐的背影,幾分不滿地呢喃道:“走這么急做什么,連謝謝都不說一聲!虧我還救了你們呢!”然而心頭轉(zhuǎn)念一想,又自言自語安慰道:“本來還打算給件衣服讓你們避寒的,現(xiàn)在看來,還是不給的好!”
巡捕見得那兩人都已經(jīng)走了,這小孩兒自個兒坐馬上嘀嘀咕咕了一會兒,也扯了扯馬韁繩,一副準(zhǔn)備離開的樣子嗎,不由地大喊了一聲:“貴人你好歹把我身上的穴位解一下再走啊……”
少年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囁嚅道:“我沒有點你的穴道啊……”
正說著,卻突然聽見“噗”的一下破空的聲響,那巡捕察覺自己的下肢終于脫離的麻痹,只是暫時還有些酥麻,腳底有些發(fā)軟,不由地連連作揖道:“多謝貴人!多謝貴人!”
少年驚詫地望著馬前這個變臉極快的捕快,同眾人一樣,也是滿頭霧水。倒是自己胯下的踏風(fēng)駒先回過神來,揚了揚前蹄,扭了妞腦袋,悠悠然地便要回身走開。
“乖乖……乖……”少年被這踏風(fēng)駒突如其來的動作險些沒穩(wěn)住身形,趕緊拽牢了韁繩,俯身抱著馬脖子親昵地蹭了蹭。以往這招都是百試百靈的,可此時卻有些失效。這馬不聽使喚,一徑就扭頭要走。少年沒轍兒,只能由著它。
只見這馬只回身走了數(shù)步,便開始?xì)g快地打了幾個響鼻,接著“噠噠噠”輕快馬蹄聲迎面?zhèn)鱽怼UЬo馬韁繩這人抬起頭來,看見一個身姿英挺的青年策著馬看著自己慢慢靠近來。待得兩匹馬靠在了一塊兒親密地蹭著腦袋,那少年見著來人卻又是驚喜又是尷尬羞愧。討好似地湊上前去,小聲道:“盧哥哥,你來了……我只是隨便看看……沒做什么壞事……”
那青年也并不多言,只是意味深長地瞅了身側(cè)這縮頭聳肩的小孩兒一眼,淡淡含笑道“回去再說?!?/p>
這少年一聽,登時也如同方才那捕快一樣,瞬間便像被霜打焉了,有氣無力地拉著韁繩,也不管這踏風(fēng)駒會往哪走,嘴中嘟囔著:“反正你這匹沒出息的母馬就會跟著盧哥哥的公馬跑?!?/p>
眾人看著當(dāng)事人都走了,而且看樣子也沒有繼續(xù)追究的打算,也便三三兩兩散了。
少年一聲不吭地跟著來人往駐地返回,倒是與先前那老漢與瞎眼少年同路,只是此刻他心情不豫,順帶著整個人都佝僂了,垂頭喪氣,便是路過瞎眼少年身側(cè)也沒多看一眼,那里還有方才那揮斥方遒,咄咄逼人的氣勢。
踏風(fēng)駒輕甩著馬尾,悠閑自得將老漢等一行流民拋在身后。一直半垂著腦袋的瞎眼少年緩緩抬起頭來,定定望著馬匹離開的方向,茶色重瞳中流轉(zhuǎn)著莫測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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