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蘋果，讓我再送送你吧

　　蘋果的眼淚已經快下來了，她努力地昂著頭，拼命的想讓眼淚蒸發在眼眶里。但她字字依然不留情，“你說的對。這種事當然強求不得。你跟我去，我是鐵定不依哩。我想過的日子，你給的了嗎？吃苦受罪我愿意，但就是不能窩在這里。我看你還是踏踏實實過你的日子，過段時間討個老婆是正經事。”

　　駱癩頭趕忙接上話，“聽見了沒，傻小子！人家根本就沒把你放心上！你還老孔雀開屏自作多情哩！快回去吧，喝二兩小酒睡一覺，把這個茬兒當個夢做了！明天醒來又是活蹦亂跳的好小子一個！快去快去！”

　　大個兒吸了吸鼻子，扭頭對蘋果說，“你啥時候走？就讓我送送你吧……”

　　蘋果沒說話，但眼淚終究是控制不住，撲哧哧地滾了下來。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蒙蒙亮，蘋果就收拾東西出來了。她東西不多，或者說是很少，幾件換洗衣服加上一些零零碎碎，總共就一個雙肩包。這個雙肩包還是李娟娟出嫁前留下來的，幾年來家里人出門機會極有限，這個包就僥幸保持了簇新的樣子。背包的最深處塞著三百塊錢，這不但是蘋果的全部積蓄，更是蘋果闖世界的勇氣，滿載著她橫沖直撞的夢想。

　　她躡手躡腳的跑到駱癩頭住的屋子，輕輕地敲了敲門，門卻吱呀一下子開了，駱癩頭橫眉豎目地站在蘋果跟前。

　　蘋果“啊”地叫了一聲，“駱……駱老大，你守著門邊做啥？嚇我這一跳！”

　　駱癩頭輕蔑地笑了一笑，“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會過來？你們這些小崽子們啥時候斗得過我？”

　　蘋果尷尬地笑了笑，“我就算是孫悟空，也蹦不出你如來佛的手掌心呀。”

　　駱癩頭驕傲地扭了扭脖子，“說吧，小崽子。我知道你這是要走哩。找我啥事？”

　　蘋果盯著駱癩頭的眼睛，認真地說，“有兩件事，我要拜托您呢。一是我走了以后，你讓韓大拐給我爹娘通個信兒，就說我去保定了，過一陣子就回來，讓他們別擔心。還有個事兒，就是大個兒……”蘋果長長地嘆了口氣，“多勸勸他，讓他好生過日子，別鉆牛角尖。”

　　駱癩頭舔了舔嘴唇，好像在咂摸味道一樣，嘆了口氣，“你這閨女呀。說你啥好哩。心眼子也不壞，就是這個心太野。你說大個兒是個多好的娃……算了，說這個沒用。你說你這一走，讓你爹娘多擔心呀。真如老話說的，爹娘的心哪，長在兒女身上。兒女的心哪，長在石頭上……”

　　蘋果無奈地笑了笑，“我就是這會兒心野了，入了這個道道，拉不回來啦。興許我出去沒幾天就后悔了，就灰頭土臉的回來哩。”

　　駱癩頭擺擺手，認真地說，“既然你決定走了，就要在外面混好，別給你爹娘丟人，也別給我丟人。我雖然嘴上氣你，但心里可盼著你們這幫娃娃一個比一個出息。”說完從上衣兜里掏出二百塊錢，“出門在外的，拿著吧，預備個方便。”

　　蘋果慌忙推脫，“駱老大，這可不行哩，無功不受祿，我拿你這錢心里有愧呀。”

　　駱癩頭哼哼一笑，“你們誰拿我的錢不心里有愧呀，一個個的平時也不好好練功，凈嘴上扯的歡。拿著吧，就當我做長輩的一點心意，別推了，和我犯不著鬧這個。大個兒那小子，我會罵死他的，讓他趁早死了心，好好的跟著我干。”

　　蘋果眼圈紅了，接過駱癩頭手上的錢，低著頭說了一句，“那我走了！”就匆匆跑了出去。

　　蘋果抹著眼淚跑出大門，剛剛拐過彎，上了小路，透過清早灰蒙蒙的晨霧，看見一個人影站在那兒。

　　是大個兒。

　　蘋果愣住了，她之所以起個大早，就是想躲開大個兒，沒想到他居然在這兒等著。蘋果一時不知說什么好，便不知所措地搓搓手，嘆了口氣，無奈地說，“你呀，你咋跑這兒來了？”

　　大個兒勉強地笑了笑，“我說了，你走的時候，我要來送你。”

　　蘋果尷尬地摸了摸頭，“你呀，咋還當真。我尋思你是開玩笑的呢……”

　　倆人都心知肚明，大個兒也并不戳穿蘋果的小伎倆，走到蘋果跟前，摸了摸她的頭發，“走啦，說好的我送你，咋能開玩笑呢。”

　　蘋果心里忽然涌上了一股暖流，她怕自己又要哭出來，便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早上的班車在路邊等，8點發車，然后坐到鎮上的集散中心，再尋了大巴車奔保定。蘋果和大個兒慢慢地走了半個小時，到了柏油路邊上，剛剛7點多一點，便默默地站定，等車。

　　大個兒從自己隨身的小包里拿出一個塑料袋，遞給蘋果，“拿著點吃的，路上吃，一上了車，還不知道啥時候能吃上飯呢。”

　　蘋果眼一熱，默默地接過來，攥到手里。

　　大個兒嘮叨道，“哎呀，放進包里，你一會兒還有上車，拿著多不方便。”

　　蘋果奇怪地看了一眼大個兒，還是順從地把袋子塞到了背包里。

　　過了一會兒，大個兒忽然把腦袋湊過來，問道，“蘋果，你好像從來沒問過我叫啥名字呢。”

　　蘋果想了想，愧疚地說，“是呀，你一說我倒想起來了。都聽人叫你大個兒，就跟著叫下來了。你大名叫啥呀？”

　　大個兒盯著蘋果，滿含笑意地說，“記住了啊。我大名叫許文川。許，是姓許的許。文，是姓文的文。川，是三豎沒橫的川……”

　　見蘋果似有笑意，大個兒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沒多少文化哩。小學念了兩年就讀不下去了，到現在連自己名字都寫不好。老師都說我光長個子不長腦子，所以人家叫我大個兒，我也樂意。大個兒多好寫，大是大個兒的大，個兒是大個兒的個兒。”

　　“別看我在臺上能說能貧，要是到了紙頭上，我就瞎了。這兩天我就想，我是真的配不上你哩。都怪我沒認清自己，你千萬別見怪。以后你要是能回來，記得來看看我，就把我當你的一個哥，我就知足啦。”

　　蘋果難過地說，“你看你說的。沒有誰配不上誰呢。你這么說，讓我很不好受呢……”

　　倆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遠遠地看見車來了。蘋果背上包，扭頭跟大個兒說，“哥，我走了。你好好的！”

　　大個兒點了點頭，又伸手摸了摸蘋果的頭發，慢慢地說，“今天我早上四點就起來等你，我知道你肯定跑不掉。可是我知道就算我起的再早，你總歸還是要跑掉的……”他用力地抱了蘋果一下，然后，轉身就走。

　　車開了，蘋果見大個兒的身影一點一點地變小，最后終于化作一個黑點消失不見，她的眼淚稀里嘩啦的流了下來。她打開大個兒給她的塑料袋，如她所料，里面不是吃的。

　　袋里有一張信紙，上面歪歪扭扭地用圓珠筆寫著：許文川愛李蘋果。

　　還有卷著的皺皺巴巴的一千塊錢。

　　于是蘋果不顧車上人詫異的目光，在匆匆奔跑的汽車上，毫不體面的哭出了聲。

　　大個兒，許文川，我對你的愧疚，這輩子是去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