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感冒終于好了。
梁光那送飯的苦差事也終于可免掉了。
不過說句公道話,后來的這幾天,梁光就不來了,飯基本上是章玉送的,他就好像從地球上消失似的,我連跟他說上話的機會都沒有,問章玉,章玉說他很忙,“忙”得即連他自己那個飯也懶得來吃,叫章玉帶。
這小子,搗的什么鬼,工作就那么忙嗎,我不太相信。
上班的第一天,一碰到梁光,我就給他來了一拳,說:“你小子也太不夠哥們了,懶得出奇,飯都叫別人來送!”
“這不好嗎?給你倆制造機會呀!”
“好你個頭,害我出丑!”我又給了他一拳。
“怎么了?”梁光很好奇。
“沒什么!”我不想多說。
“我這幾天真的是很忙,不只要幫人代班,而且我這班也只我一人。”
“你師父呢?”我問。
“師傅回家了,父親得了重病要做手術,請了半月的假。”
“你們模具室不是新進了三個人嗎,你那班不安排一個?”
“安排了,可我那徒弟現在還什么都不會,我根本脫不開身。”日子也過得真快,梁光都成師傅了。
“連吃一頓飯的時間都沒有?”
“有啊,可是我不敢!”
“為什么?”
“工程師盯得緊啊,這幾天來了好多新模具,工程師親自下車間,一定要燒出正品來,要我們模具室人員隨時待命。”
“全部人?”我很疑惑。
“沒有,也只是上班的人員。”梁光說,“可我這班師傅不在就只我會修模,我走不開!”
“好,原諒你了!”我拍了他一下說。
“喂,你倆進展怎樣?”梁光做出一副好奇的神態。
“什么進展?”
“別裝模作樣!你和章玉呀,你那個眼波啊!”
“別扯談,我只把她當妹妹!”
“妹妹?*妹妹吧!”梁光一臉壞笑。
“你闖鬼,我真的只把她看作是妹妹。”
我的辯詞是那么無力,引得梁光更進一步了:“別妹妹的了,還姐姐呢!——哦,對了,你倆誰大?”
這個問題我倒沒留意過也沒考慮過,我說:“應該是我吧。”
“不見得!我聽說她出來三四年了,說不定比你大呢,你應該叫她姐姐,你倆是姐弟戀!”
我一拳揍過去,沒打著!梁光早有防備,機敏地跳開了。
梁光繼續道:“真的,章玉對你很有意思,這幾天的飯也不是我真的不能送,其實要送我還是有機會的,只不過章玉主動要求來承擔任務,我也就順水推舟了。說實在話,章玉真的是個好人,她不錯。”
“我知道,我知道!”我喃喃道。
在工程部辦公室,我見到了呂小倫,她正在造本部門夜宵發放的報表,一見我就關切地問道:“宋主管,感冒好了?”
“差不多了。”我答道。
“可以上班了嗎?”
“我就是來上班的啊!”
呂小倫歡喜道:“太好了,我正愁分身乏術呢,你生病的這幾天我是忙得焦頭爛額。”
我說:“車間有事?”
“是的,來了好多新模具,工程師正督促燒制呢!”
“工程師親自下車間了?”我問。
“是啊,你不在,我又不懂,他不放心啊。”
“試燒得怎么樣,都出正品了嗎?”
“正品倒是全出了,只是有一款型號的模具正品出得很不穩定,材料浪費很大,其它的都過關了。工程師說,今天再燒一天試試,如果還是老樣子就打回臺灣算了,讓總部進行大改進。”
“這些天你也下車間?”
“是啊,工程師又不是常在,他的事務多得很,他離開的時候時候就交由我盯呢。我懂什么,還不只是監工一個,提不出什么建議還討人嫌。你來了就好了,快下去看看吧,免得工程師又派人來喊我。”
“哈哈,說哪里話了,你下去他們干勁還足點呢,有這么可愛的美女陪!”我調侃道。
“你要死了!”呂小倫笑著揚出了粉拳,想給我來幾下。我趕緊溜了,下車間了。
在車間里,我看到了我那倆徒弟,這個時段正是他倆值班。
他倆正愁眉苦臉,見到我來很高興。一個道:“師傅,病好了?”我點點頭。另一個說:“主管,你來得正好!”
自從我升任主管后,這兩人對我的稱呼就有點不倫不類了,一會兒是主管,轉一會兒又叫師傅了。師傅是他們叫慣了的,要他們換一個說法真有點不適應。我是聽之任之,他們愛怎么叫就怎么叫。不過我覺得叫師傅倒顯得親切些,稱主管多少有點勢利了。我和他倆的感情是不錯的,我生病的時候他倆曾買了東西來看我。
我說:“怎么了?”
“被工程師訓了一頓。”
“什么原因?”
“還不是新模具的問題,有一款老是不正常。”
“怎么個不正常法?”我問。
“燒十次,有八至九次是次品,正品率不到20%。”
“找人修模了沒有?”
“怎么沒找?模具室的人都跑得不耐煩了,說是把這破模具退還臺灣總部得了。”一徒弟答。
另一徒弟也答:“其它的方法我們也想遍了,什么效果也沒有,我們現在是真沒轍了。”
我教的徒弟,我了解他們,他們并不是平庸之輩,他們說沒法子那也就可能表示真的沒法子了,問題不是出在技術層面,而是模具本身的問題。說實話,工程師在知識方面,在高層次的技術方面,在整個制鞋的流程方面,我們是不能與他相比的,他比我們高出不止一個檔次,但在具體的某個環節某個細節方面,我們比他熟悉比他在行,他平時是絕少下車間的,有些東西由于疏遠已經陌生了,就比如燒制模具吧,我們就是他的師傅。
但工程師是個極愛面子的人,他認為在我們工程部在我們廠,他就是一面旗幟,是專家級的人物,別人的技術都是仰他鼻息的,他的專業權威容不得冒犯。如果有人想挑他的刺,他是會大發雷霆的。呵呵呵,工程師其他的都好,平常也和顏悅色的,就是這點不好。
我想,工程師也一定是拿模具沒辦法了,才惱羞成怒把氣撒到我那兩徒弟身上的。嘿嘿,這不足為怪,人人都有點臭毛病的。
我說:“工程師是不是也試燒了一陣?”
“對啊,他看我倆沒辦法了,就親自來弄,還把我倆罵了一頓。”
“他燒得怎樣?/”我問。
“差不多,還是老樣子,甚至更差一點。”一徒弟說。另一徒弟補充道:“我們又被罵了一頓!”
“怎么?”
“他怪我們把模具修壞了!”“其實哪有此事!”
我笑了,知道工程師是在找借口,找臺階下。真的,有時候工程師蠻像可愛的小孩的。
“工程師呢?”我問道。
“被陳科長拉走了。”
“有說干什么嗎?”
“沒有,只說叫我們準備好新模具燒制出的樣品,每款要十雙,等下會要。”在這里我要說明一下,新模具燒制好以后,并不是馬上就可以投入生產的,還要拿樣品至臺灣總部,總部確認產品無誤后才可以放到生產線。
“那你們準備好了嗎?”我說。
“準備好了,只不過不知這款模具的樣品要不要拿?”我徒弟指的是那款還沒燒好的有問題的模具。
“當然要拿,而且是隨意拿,不能揀好的,只有這樣才能夠讓總部的人看出模具的問題何在,好對癥下藥。”
于是他二人揀了十雙不好的鞋樣,用塑料袋了起來。
我突然記起了什么似的,問道:“你倆剛才說工程師是被陳科長拉走的,是不是臺灣總部來人了?”
“是啊,來的是蔡協理,陳科長他舅舅,新模具就是他帶來的;前幾天由陳科長全程陪同視察中山新廠去了,叫工程師燒制好新模具的樣品,今天要來拿。剛才看到陳科長,想必蔡協理也來了。”一徒弟答。
“陳科長這幾天一定很威風呢,從他剛才喊工程師的樣子就可以看出來。”另一徒弟說。
“還不是仗著他舅舅,狐假虎威!其實他也不算什么壞人,只是我就是看不慣他那種趾高氣昂的樣子。”
“是啊,工程師就比他低調多了。”
嗯,我也深有同感。這倆人,雖挨了工程師的訓,卻沒有怨懟,眼睛很亮,不是心胸狹窄之人,是干大事的料。
正說著,呂小倫腳步匆匆地來了,喊道:“快,拿上樣品,到管理部去!”
我說:“是不是蔡協理來了?”
呂小倫點點頭。
我繼續道:“工程師知道我來上班了嗎?”
“應該不知道,我還沒來得及跟他說。”呂小倫答道。
“那我要不要去?”
呂小倫一愣,一時語塞,她也確定不了我該不該去,因為這次的燒模我完全是置身在事外的。
“你自己決定吧——不過蔡協理在訓人。”雖說是叫我自己看著辦,但她的話語似乎在示意我不要去觸霉頭。
我躊躇了一會,決定還是去,不是為了貪功(我絕不隱瞞我那倆徒弟的辛勞),而是作為一個部門的主管,好好壞壞都應有所擔當。
我幫徒弟提了一袋樣品,一起走向管理部。
我敲的門,里面有人應答了一聲:“進來!”好像是工程師。
一跨入管理部,我就感覺到了氣氛的凝重。里面站滿了管理部的人員,一個個都低著頭,蔡協理鐵青著臉,工程師和陳科長站在一旁不說話。
工程師看到我很意外。
禮節是丟不得的,我恭敬地向蔡協理打招呼:“協理好!”我那倆徒弟也是。
蔡協理不做聲。
工程師忙出來介紹:“這是工程部的主管和中段的兩名員工。”
蔡協理看著我,說:“你是工程部主管?”
我說:“是。”
“這次的新模具試燒是你抓的嗎?”
“是我抓的。”
“燒制的過程你全程參與了嗎?”
“我——”我有點心虛,權衡著是不是該實話實說,停留了有那么一兩秒鐘的時間,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剛進門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了氣氛的非比尋常,蔡協理似乎是來找碴或挖陷阱的,我得長個心眼,我望向了工程師(當然是那種不易覺察的望),猛然發現工程師在點頭,我趕緊答:“全程參與了!”
“我怎么感覺到你吞吞吐吐的,不是說假話吧?”陳科長插話了,不信地盯著我。
畢竟有點“做賊心虛”,我不敢對接陳科長的目光,突然記起這幾天他也不在(幸虧讓我知道了這一點),膽氣頓時壯了起來,大聲道:“報告,對不起,我是有說假話,我不能算全程參與,因為在燒制的過程中由于工作上的事我離開過幾次,但時間都不長。”
“參與燒制的還有些什么人?”蔡協理覺得再糾纏上一問題沒什么意義,于是變換了一下問話方式,好似問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像是沒話找話,隨便就那么一說。
正因為問題很簡單,無所謂,我才覺得不簡單。
“還有中段的幾位技術員。”我答。
“再沒其他人了?”
什么意思?狐貍尾巴露出來了,我明白他們要把火引向誰了,但我也知道該怎么回答了:“沒有了!”這次沒有停頓也沒有看工程師的臉。
“哦——樣品拿來了沒有?”
“拿來了!”
“給我看看!”
我和倆徒弟把樣品堆放到了桌上,那些站著的管理部人員紛紛閃開,讓出一條道好讓蔡協理他們檢查。
蔡協理看得很仔細,陳科長也在旁幫著參詳,對于產品的質檢他們都是老手了,雖然我很相信我那兩徒弟的水平和水準,但仍不免有點戰戰兢兢。事實上,我是多想了,前面的那些鞋樣完全是達標的正品,挑不出什么瑕疵,他們沒說什么,最后他們停留在了那袋糟糕的樣品前。
“這就是那款有問題的模具燒出來的產品?”蔡協理問,看來工程師已經跟他說明了。
我說:“是的。”
“怎么那么差?”
“也有好一點的,但正品的出來率極低,根本不劃算,而且那幾件所謂的正品還只能算勉勉強強達標,談不上良好或優秀,我們用盡了辦法也無濟于事,有時甚至更糟。”
“你認為原因在哪兒?”
“我覺得我們的技術不存在什么差錯,”我說,“問題可能出在模具本身,不是小修小補就能解決得了的。”
“恰恰相反!”蔡協理突然提高了音調,一字一頓地道,“我認為問題出在你們自身,技能不過關,而且沒有頭腦。”
我一時語塞,不知該怎么應答。
蔡協理繼續道(實際上已經是大聲訓斥了):“技術是工程人員的生命,頭腦是靈魂,沒了技術和頭腦,那只能是瞎忙活罰苦工,根本不配呆在工程部。”
這是很重的話,我有點掛不住了,當著那么多人的面,特別是管理部里都是打交道的熟人,他們也有點面面相覷了。我告誡自己,千萬不要頂嘴,千萬不要頂嘴,他講的是有道理的,正確的!
哪想到我身后的一徒弟卻忍不住了,冒出一句:“可是我們是以同樣的方法燒制的呀,為何其它的模具都很正常,這一款就出不了正品呢?”
這時,陳科長又接話了:“你的意思是說,問題仍舊還是在模具本身?”
這是在添醋,以激起蔡協理的更大怒火。陳科長夠使壞的。
我那徒弟也不是傻子,當然明白的,故趕緊閉嘴,一聲不作了。自己被罵兩句是小事,到時讓工程師為難或難堪那就不好了。
可是無聲就是默許呀,蔡協理絕不允許在他的身邊有別的聲音,一陣炸彈就轟過來了:“沒能力就是沒能力,別拿模具做擋箭牌!說白了吧,所有模具都是經過專家檢測后才發過來的,不存在問題。我很不喜歡推卸責任的人!這位員工很沒禮數,隨便就插嘴,這是你這負責人平日的失職,太放縱他們了!”最一句話是沖著我說的,好似是在批評我領導無方,管教不嚴,實際上又有含沙射影暗諷工程師的意思。
工程師豈有不明白的道理,只是不能開口而已。看來對于爭奪廠長一職的失敗,陳科長和蔡協理一直不能釋懷,一直耿耿于心。
“對不起協理,都是我的錯,您指出得很對,以后我一定好好管教他們。”我趕緊賠禮說好話。
“你準備把那款模具怎么辦?讓我帶回臺灣嗎?”蔡協理的語氣有點緩和。
“不不,我們聽協理的。”
“好吧,我再給你們幾個小時,現在是上午11點50分,我把出發的時間推遲到下午三點,在這幾個小時之內,你們必須把那款模具的正品給我燒出來,記住,我要的不是那種勉強夠格的產品,而是優質品,燒不出來你這個主管就別當了,自動辭職吧!”
“是!”看來我只有孤注一擲了,“協理能不能點撥點撥我們,我們真的是黔驢技窮了。”以退為進,這是此情此景最好的方法。
“看產品去,把那袋次品拿去仔細研究研究,所有解決問題的方法都寫在上面。”
只能靠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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