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關在重犯區(qū)已經整整十天了。
宇文嵐和耿秋文就這樣被關在陰暗的密室里,大多數時候,他們都沉默著不說話,他們習慣了黑暗,習慣在沉默中等待,甚至習慣了在散發(fā)著霉味的空氣中傾聽對方渾濁的呼吸聲。
宇文嵐感覺自己的精神正在一天天麻木,徹頭徹尾的涼意時常在不經意間沖擊她的全身,長期等待帶來的茫然正在一點一點腐蝕她的皮膚,骨骼,甚至靈魂。
這段時間她常常回想起以前的許多事,那些記憶,她以為早就淡忘的記憶,不斷地涌現在她的腦海里。
此刻,她的內心就像一片長久沒人入侵的荒野,歲月的雜草不斷地生長出來,隨后變成連亙的凄涼的草原。
等待在不斷地消磨著她的意志
第十一天,她突然聽到久久鎖著的大門傳來生銹的鎖扣轉動時發(fā)出的刺耳的吱呀聲,她沉寂了已久的心突然又變得敏感起來,她抬起頭向聲音傳來的地方張望,白晃晃的燈光照進來,她看不清來人的模樣,只覺得在刺眼的燈光中,那人的身軀被反射成了漆黑一片。
在漫天飛舞的細小塵埃中,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宇文嵐,好久不見了。”
“哈迪斯。”宇文嵐定了定神,嘴角露出毫無表情的冷笑。
哈迪斯沒有回答,轉身走向耿秋文:“老哥,你還好吧。”
耿秋文重重地咳嗽了幾聲,,身體一動不動,幽幽地作答:“托你的福,還沒死。”
“老哥,你受苦了。”哈迪斯居然輕嘆了一聲,他彎下腰,伸出手去,從背后將耿秋文的雙手架住,緩緩將耿秋文拖了起來,耿秋文發(fā)出輕聲的呻吟聲,宇文嵐猜測著,或許耿秋文的雙腿已經不能動彈。
“你要干什么?”宇文嵐心中不安,一股陰霾涌上心頭。
哈迪斯就這么拖著耿秋文,將他往門口拖去,他走到門口,微微一側身,眼睛略向宇文嵐一瞥。
“跟上來。”哈迪斯的聲音仿佛萬年的冰山。
宇文嵐來不及多想,踉蹌著爬起來,長時間的坐著使她的雙腿疼痛不已,她一瘸一拐地緊緊跟上了哈迪斯。
一路上,她沒有看到第四個人。
如果自己所料不錯,哈迪斯已經支開了所有行動人員,關閉了所有監(jiān)控系統(tǒng),否則一路上也不會如此暢通無阻!
宇文嵐跟著哈迪斯,沿著曲折的山路向前走,雙腿的疼痛慢慢消失,似乎恢復了知覺。她抬頭看著天空,蒼穹一片群星閃爍,一輪上弦月幽幽地掛在天空中,除了走路發(fā)出的聲音,她聽不到熟悉的蟲鳴聲。
如果不是這樣的情形,這是一個寧靜安詳的夜晚。
宇文嵐也不知走了多久,周圍的一切充滿了未知的神秘感,她覺得恐懼,但又感到熟悉。
來到一片空曠的荒原,哈迪斯停了下來。
宇文嵐四處張望著,肆意生長的雜草;肅殺的枝條;張牙舞爪地指向天空,彌漫著詭譎的殺意。
恍惚中她終于想起來了,這里是龍首原遺址。
“這里很熟悉吧?”哈迪斯開口道。
“是。”
“在這里和男朋友分的手吧?”
“不錯。”
“現在是什么心情?”
“一言難盡。”
“我想聽聽。”哈迪斯輕輕把耿秋文放在地上,耿秋文靠著一塊大石頭歪在那里,至始至終,他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哈迪斯的聲音讓人聽不出情緒:“我以前,像是你這么大的時候,很喜歡向別人傾訴我的故事,那個時候我常常感到孤獨,常常想著死亡究竟是什么樣子,后來我經歷了越來越多的死亡,我看著那些生命在最后一刻垂死地掙扎,總是感到無比的痛心。后來我慢慢地開始變得不動聲色,我發(fā)現死亡是一件藝術,一件無與倫比的藝術。”
宇文嵐把雙手插進口袋,朝哈迪斯走過去,直視著他的眼睛:“你錯了,藝術是對生命的禮贊,絕不是殺戮。”
“為什么你們都不愿意接受這一個觀點呢?”
哈迪斯聳了聳肩,雙手相抱于胸前:“對于有的生命來說,死亡比活著更有意義。”
“恕不茍同。”
“宇文嵐,你愛張浩南嗎?”哈迪斯突然問。
“啊?”
“我從來沒有愛過別人,親情,愛情,友情。”哈迪斯喃喃著:“我想知道那是什么感覺?”
“愛情,親情,友情,都是很美好的事情。”宇文嵐嘴角上揚,溫柔地笑著:“但是你永遠不會懂。”
“是啊,我老了,不會再經歷這些了。”哈迪斯悵然道,突然眼神一暗,低低的幽光在他眼中忽明忽暗:“我問的不是這個,我是問你,當那些情感在你面前消失的時候,當你看著它們消失,卻又無能為力的時候,你是什么感覺?”
“你,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看看,人的極限到底是怎樣的。”哈迪斯仰天長嘆一聲,然后向前一步迅速湊到宇文嵐面前,宇文嵐感到耳邊一陣熱氣撲過來,隨即,一個撒旦一樣的聲音,像一把鋒利的刀片,扎她的耳朵,在她的心中劃出一道狠狠的傷口!
“宇文嵐,聽著,耿秋文是你的親生父親。”
宇文嵐沒有說話,她只覺得全身的血液“蹭”的往上涌,心臟猛烈地跳動著,強烈的震驚讓她感到窒息。
“不相信嗎?老哥,你告訴她。”哈迪斯?jié)M意地看著宇文嵐驚恐的眼神。
耿秋文輕輕挪動了一下身子:“沒什么好說的,這個世界上的事,誰又說的清呢?”
“你他媽少給我講那些個廢話!”哈迪斯走過去狠狠地踹了一腳耿秋文,耿秋文應聲倒地,發(fā)出痛楚的呻吟。
“你跟你女兒一樣,都是一樣沒用的東西!”哈迪斯一把抓住耿秋文的領子:“不敢承認自己的感情,天天向做賊一樣東躲西藏,你以為你們有多高尚!”
“不要!”宇文嵐感到心里一陣酸楚。
“聽見了嗎?你女兒在為你求情,耿秋文,告訴我。”
哈迪斯的聲音漸低,最后變成悄聲的威脅:“錄音帶到底是什么意思?”
“還是為了錄音帶。從小你就這樣,我不高尚,你卻一直這么膚淺。”
耿秋文抬起面目猙獰的臉,直勾勾的看著哈迪斯,發(fā)出了幾聲渾濁的笑聲,最后演變成高聲的嘲笑。
這笑聲在黑夜中久久的回蕩著,詭異,讓人不寒而栗。
哈迪斯望著狂笑不止的耿秋文,眼里的憤怒轉為戾氣,接著殺意漸起,最后變?yōu)槠届o。
“宇文嵐,他不肯說。”
“哼,我有什么辦法?”宇文嵐雙眉一挑。
“你知道這樣做的后果嗎?”
“我知道。”宇文嵐狠狠地咬住了嘴唇,死亡的氣息越來越近了。
“最后問你一遍,不打算勸他嗎?”
“不用勸我了。”耿秋文這一次搶先做了回答。
“孩子,我跟你說過,人生是一場悲劇,一場歷史的悲劇。有的事,你明白的時候,已經失去了很多東西。”
“我明白,可是我已經失去了太多,可是懂得依然太少。”宇文嵐感到心一陣陣的抽搐,眼里蒙上了一層水霧,生命是這樣不可預測,她總是和太多人擦肩而過,來不及愛,甚至來不及看清他們的長相,聽清他們的聲音,他們就要這樣決絕的離開。
“您真的……”宇文嵐開不了口。
耿秋文沉默了,過了許久,他搖搖頭:“孩子,你長大了。”
宇文嵐的眼淚一下子奪眶而出,她第一次感到自己是這么無助,她不敢去觸碰那些人,那些事,哪怕只是一個簡單的回答。
“好了,說的差不多了吧。”哈迪斯從背包中拿出一個瓶子。
“不要!”宇文嵐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她一下子朝哈迪斯撲過去,哈迪斯側身一閃,躲開,一個轉身打開瓶蓋,瞬間,瓶中的液體已經灑在了耿秋文的身上。
“啊!”耿秋文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渾身冒起一股白煙,他痛苦地在地上爬著,殘廢的雙腿無法動彈,只能用雙手胡亂的抓著地上的雜草和沙石,在凄慘的月光下,他痛苦的扭動著身體,皮膚由于腐蝕迅速退化,隨即露出肉的顏色,紅色的血液像是洶涌而出的噴泉,此刻,耿秋文看上去就像是一條在泥土中扭動的垂死的蚯蚓。
宇文嵐愣愣地望著眼前的這一幕,此刻,她感覺周圍的一切仿佛都靜止下來。
“宇文嵐。”哈迪斯輕蔑地望了她一眼,聲音波瀾不驚:“別忘了,是你害死他的。”
說完,他又拿出一個瓶子,輕輕的打開瓶蓋,瓶身一斜,朝地上的人身上潑過去。
是水!。
更濃的白煙冒了上來,宇文嵐眼前一片水霧,她看不清眼前的情景,只覺得地上的白煙彌漫上來,耳邊傳來更加恐怖的嚎叫,但是不久,嚎叫聲慢慢低了下去,地上的人不斷抽搐著,嘴里發(fā)出沉悶的嗚嗚聲,最后連嗚咽聲都低了下去,宇文嵐慢慢清醒過來,她明白,這個生命,就這樣以及其慘烈的方式,消失在她的眼前。
“死了。”哈迪斯說。
他轉過來,看著抽泣的宇文嵐,冷冷的笑著。
“是什么感覺?嗯?”
“你這個混蛋!”宇文嵐的眼淚奪眶而出,憤怒和羞辱緊緊像針一般扎在她的心上。
“罵夠了?罵完了就走吧。”
“你讓我走?”
“不想報仇嗎?記著,你的愚昧和無知害死了他,我現在給你個報仇的機會,去解開那卷錄音帶的秘密。如果你夠強,那么就是你贏,殺了我甚至除掉整個Black;如果你輸了,那么,你就和他一起見鬼去吧。”
“哼,恐怕你會一路追殺我吧,只要我查出線索,你一定會毫不猶豫的賞我一顆槍子。”
“那是你的問題,你盡可以找人保護你,這是公平的較量,在這個世界上,永遠都是強者勝。”
“哈迪斯,你記住,這筆賬我一定會還的!只要你給我機會,我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殺掉你!”宇文嵐握緊雙拳,她的心中泛起不可遏制的殺意,這股火焰越燒越旺,強烈的占據著她的內心。
“那么,祝你好運!”哈迪斯不動聲色的笑著,朝她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宇文嵐最后朝地上望了一眼,地上那團扭曲的身影丑陋極了,他的一只沾滿血跡的手直直地伸了出來,指向前方,宇文嵐覺得,那就是她未來的路。
“再見了,爸爸!”宇文嵐強忍著淚水,毅然決然的轉過身,朝山道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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