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桂琴的自我宿命

　　桂琴從學堂里知道了民主、平等、自由和尊老愛幼的道理，就覺著母親對奶奶不太好，開始頂撞母親。

　　轉眼間桂琴結婚了，上轎前，母親和姐妹們私下里鄭重地提醒她：“剛嫁過去，公公，尤其是婆婆肯定會先給你個下馬威，你死活都不能讓步，要不然你以后就要被當成下人。千萬記住了。”桂琴很討厭這種挑撥離間的小婦人言行，她決定要樹立個和睦的婆媳關系模式來給世人做榜樣。

　　婚后，女同事們常在辦公室里交流對付婆婆和老公的辦法，還義務教導桂琴：“理想的目的常常要靠陰暗的手段來實現(xiàn)，無論你和老公的感情有多好，老公始終都會把他老娘放在第一位，所以你得先搞定他老娘，只要他老娘一妥協(xié)，老公也就服貼了。否則，你永遠都得任勞任怨地當二等家庭成員。”說得多了，桂琴也禁不住思量起來，發(fā)覺女同事們在家里確實相當有權力，大小事都由她們說了算，還都不用跟老人一起住。想想自己，桂琴就覺得有點窩囊，無論怎么小心地雷，婆婆總有不滿意的地方。桂琴有時也真聽不慣婆婆的一些語錄，比如人總有衰老的那一天，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什么的。桂琴干脆堅持著鬧起了自我，僵持一段時間后，老公為了顧全大局，首先亮了白旗，婆婆則負氣搬出去住，說：“想不到一個小女子幾個月就使我花二十多年培養(yǎng)出來的男子漢變成了奴隸，你們愛怎么著就怎么著吧，我實在沒眼睛看。

　　一家人當然沒有化不開的仇怨。閑時，桂琴也能主動跟著老公去看望婆婆，婆婆軟了下來，不再左右不順眼，卻不愿搬回來住，寧愿呆在老屋里。桂琴并不覺著內疚，反倒有了種自由的感覺。

　　老人總有照顧不了自己的時候，婆婆終于答應搬回來跟兒子住，但凡事已裝聾作啞，只要基本有吃有穿就行了。婆婆最舍不得的還是孫女，哪怕被孫女數落幾句，她也甘心。為了孫女，她忍受了兒子和兒媳，家里的大小事都由桂琴說了算，桂琴滿足地享受到了權威感。

　　委曲求全著維護安定團結局面的老公卻一直沒有排遣掉涌自良知深處的內疚，他換成迷信的說法勸桂琴道：“父母的言行是兒女的參照標桿，你不怕報應嗎？我可是相信報應的。”桂琴不以為然：“我生的是女兒，怕什么？”

　　女兒蘭芯很快就研究生畢業(yè)并且結婚了。婚前，桂琴忍不住告誡女兒要注意跟婆婆家的第一次交鋒，蘭芯不解地說：“我是個受了新式教育的人，怎么會做事不顧別人的感受？”蘭芯的女伴們也指點她，要爭取在夫家的絕對地位，蘭芯就笑她們俗不可耐。桂琴的老公幸災樂禍地對桂琴說：“怎么樣？感到臉紅了吧。”桂琴自信地說：“你先別樂得太早，女兒遲早會跟我一樣，無論時代怎么變，無論她有多高的學識。”

　　蘭芯工作很忙，她也知道文化越高的人越容不得別人的老習慣，索性一開始就提出和公公婆婆分開住，寧愿周末去探望，寧愿多給點零花錢。知道蘭芯不會改變主意，丈夫容堃只好接受和而不同才能和平共處的道理，同意不跟父母住。為了不使兒子為難，父母只得守著老屋，反正各自都有收入，時下也都這樣興。桂琴得意地對老公說：“怎么樣？女兒行動得比我更快更徹底呢。”老公卻說：“你也別得意得太早。”

　　對娘家這邊，蘭芯當然時不時帶著丈夫來盡情感責任和勞動義務，但桂琴總覺著容堃還是比別人的女婿差點什么。容堃也對丈母娘那有所保留的眼神感到不自然，難免會來點消極應付，桂琴就在女兒面前嘀咕開了。夾在中間的蘭芯只好兩邊說好話。由于工作壓力大，又要跟著時尚來享受點二人世界，難免有照顧不周的地方，桂琴就由私下嘮叨升級成了公開的批評。次數一多，用盡了安慰詞的蘭芯也煩了，覺得費力不討好的原因在于太遷就母親了，干脆就替自己和丈夫辯護。桂琴更是氣憤，罵了起來，不料蘭芯竟然不讓步，索性少回娘家了。輪到桂琴的老公得意了：“嘗到天理輪回的滋味了吧。”桂琴不服輸地說：“就當我沒生過這個女兒。”

　　三個月不到，桂琴就思女心切了，由丈夫出面去說道：“為了你們能無牽無掛地工作，我還是多盡點外公的責任吧。”蘭芯知道這是母親的和平信號，常回家來看看了。桂琴從此不再多管女兒和女婿，盡心盡力地為外孫女當起了保姆。有個別鄰居笑著說桂琴：“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為兒孫做馬牛。”桂琴揚起頭說：“我充實，我樂意。”（2004、5、28）